夜晚,卓安将今天收下的苹果和篮子放置好,屋子里只燃上一盏油灯,灯上的烛火随着窗外透进来的风摇曳不定。
卓安直接吹灭油灯,陷入一片漆黑后躺到床上,很快就入梦了。
这次的梦境场景和昨晚相差无几,只不过是多了一片湖,湖边有一抹背影伫立在那儿,显得有些孤寂。
“和羽。”卓安的内心有一刻熟悉的触动,不自觉唤出声。
和羽闻声而动,走到卓安面前,抬手抚去他肩上的落叶,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卓安虽然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亲昵,但见和羽神色淡淡,也就忽略了内心那点异样。
“今晚的答案会如昨晚一样吗?”
“不一样,我有个问题想问问。”
说完,卓安感觉和羽的眼神亮了亮。
“请问。”
“我以前养过一条鹿,可是它走丢了,你说我还会遇到它吗?”
“什么?”这问题貌似跟和羽想得不同,面色惊诧,随后不动声色地往一处地方瞪了眼,动作太过细微,卓安并没有察觉。
躲在树后的鹿收到和羽投来的眼神,脑袋不由往后缩了缩,它替自己委屈。
“你回答不出来吗?”卓安开始对这所谓的山神侍灵涌起了质疑。
“不,我只是思索片刻。”和羽当即就要挽回自己的颜面:“答案是会。”
“何时?”
“缘到之时。”
卓安想了想,没再追问,似乎是信了他的话。
两人之间沉默一阵,和羽带着丝丝引诱的语气问道:“你没有其他疑问吗?要知道今晚可是第二晚了。”
“没有。”卓安径直走到湖边,湖面上映着两人的倒影,距离虽远,但意外地和谐。
忽然手腕被一阵冰冷所包裹,卓安不悦地看着牵制他的人,同时将手试图抽出,但力不及,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轻松压制。
“跟我来。”和羽感觉不到他挣扎似的,兀自说道。
“你能放手吗?我不喜欢被人牵着。”步伐被迫性随人移动,卓安还不忘提出自己的异议。
“是我失礼了。”和羽莞尔一笑,将手松开,向下移到他的腰际,长臂一拢,往里一拉,面色再是正直不过:“我带你飞,这样快些。”
“…飞?”双脚离地,扑面而来的失重感让卓安没心思想到腰际上的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松开了,两人同时落到一座塔顶上,一同坐下。
“你今晚怎么不弹琴?”到底是自己的梦境,就着和羽的举动来看,卓安觉得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泰然自若。
和羽淡淡道:“你无心于琴。”
“那你带我来这里作何?”见和羽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敲,卓安不由补充了一句:“我以为你要我换个地方听琴。”
“我弹你就会听?”
“会。”
“为甚?”
“我一介凡夫俗子能听得仙人的琴声,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福。”
和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示意他接下,当卓安双手接过的时候,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一股桃花香:“是桃木做的梳子?”
和羽微微颔首:“是。”
卓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问:“这是……”
“我想让你给我梳个发髻。”
和羽眼眸太过于专注认真,让卓安一时无法拒绝。
“好。”
和羽闻声背过身去,卓安上半身往前倾了倾,面前人三千青丝全都披散在背后,隐隐有着光泽,他拾起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梳下,动作十分柔和,周围安静地只剩下风声和呼吸声,卓安思绪有些飘远:“我听我大哥说过,喜娘就是这样给将要出嫁的新娘子梳头的。”
沉浸在刚才梳头的温柔中的和羽面色微微僵了僵。
可是卓安无法看见他的神情,一下一下梳着发尾:“若不是因为…我大哥说不定早就有了妻子。”
和羽并没有特意询问其中原由:“你也想要个妻子吗?”
问到这个,卓安的脸红了红:“我并没有想这些,但是我父母会替我安排,估计行冠礼之后会给我议亲。”
和羽虽然背对着他,但四散的神识成功捕捉到他脸上的红泽,强压下内心的燥意:“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能和你心仪的人结亲的话会更好些。”
“言之有理。”敷衍程度可见一斑。
卓安梳的是最简单的半束发,倒是给和羽添了份恣意洒脱。
“不错。”和羽手上变出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
“喜欢就好。”
和羽将铜镜收了回去,转过身,问道:“你可是经常为人梳发,才会如此娴熟?”
卓安整了整衣摆:“并不是,只是不喜侍女近身侍候。”
和羽安心了。
将卓安送走之后,和羽顶着刚梳好的发髻走到鹿面前,纤长的手指勾住肩头的长发,眉梢带着喜意:“他梳的。”
“……”鹿不会说话,所以它无话可说。
离祭祀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卫家门前的走动也越来越多,今年祭典上要用的猪头羊头轮到卫家来出,好几个人围着卫父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卓安知道外面的热闹,所以特意待在屋子里不去打扰,倒是珠珠怕他烦闷,一人溜进他屋里赖着不走了。
“不去玩吗?”卓安坐在一旁,任由珠珠在他床上玩闹。
“不去不去。”珠珠翻起身,坚定地摇头道:“昨天都没有跟哥哥玩,今天定要补上。”
卓安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调侃道:“你这口气,反倒是我昨儿丢下你去玩了。”
珠珠一听,翻下床头朝卓安奔去,抓住他的衣袖:“才不是呢,哥哥留下来的日子不长,要是离去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我得珍惜眼下的时光。”
卓安颇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人生在世不过一个缘字,我遇见你是缘,我救下你是缘,被你唤一声哥哥也是缘,如果有缘,他日定能相逢。”
珠珠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兀自点头:“说得对,我会经常向山神大人祈祷再遇见哥哥的!”
孩童的语气抑扬顿挫,卓安只是笑笑,不忍打击他。
在房间玩了一小会儿,卫父前来敲门,珠珠亦步亦趋地跟在卓安身后开门,见到来人,甜甜唤了声:“爹爹,前来何事?”
卫父先跟卓安打了声招呼,才说道:“今天要去祠堂给山神大人烧香,昨晚刚给你提过,今天倒是抛之脑后去了。”
村里少数人家里安置了祠堂,卫家就是其中一户,每逢祭祀,按照惯例,全家人都要去祠堂进香,而没有安置祠堂的,自然是同别家有的人一起。
“哎呀,我给忘了。”珠珠颇为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随即拉了拉卓安的袖子:“哥哥可愿一起?”
卓安不禁蹙眉犹豫:“这……”
卫父也附和道:“公子前来看看也无妨,不碍事的。”
卓安掂量几番,不拒绝他人的好意又能考虑到自己外人的身份,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我毕竟是个外人,在祠堂外看看就行。”
卫父欣然同意。
卓安说的在祠堂外看,还真就只是在外面看看,祠堂里聚集着一堆人,以卫父为首,一个个排着队进香。
佛龛里并没有摆放任何神佛像,而是一副人像画,画像里白衣袂袂的身影伫立在竹林间,身边匍匐着一只神鹿,鹿的神态很是惬意慵懒,不知怎地,卓安觉得它全身心都在依赖身旁的人。
那人也给予了回应,手指勾弄鹿的下颌,看起来是在逗弄。
兴许是看的太入迷,卫母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反应过来。
“公子住的可还习惯?”
卓安转身鞠了一礼,来掩饰他刚才发呆的唐突:“尚可。”
“哪里缺什么的可以跟我说。”卫母手上挎着篮子,一脸可蔼可亲:“公子刚才是在看那副山神像?”
卓安略显尴尬:“是不是举动过于冒犯了?”
来这里的日子虽然短,但卓安已经深深感受到这些村民对山神的信仰程度,可以说在这儿唯一的神明就是山神。
卫母倒是不介意摆摆手:“不不不,哪里会,这说明我们山神大人丰姿卓越,能让公子看呆了去。”
热情程度都让卓安不好意思说,他刚才其实没看清山神的脸。
“那只鹿…”
卓安话还没说完,卫母就兴冲冲介绍,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那可是神鹿呐,传闻山神大人的伴生兽,一同守护我们这里,长达百年,听说我们祖先曾有幸见过一面。”
正说着,卫父在里头唤人,卫母急忙止住嘴,匆匆跟卓安告辞一声,迈着步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