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悟之一哂，世间从来只听过琉璃盏，何曾有过琉璃酒。
这所谓琉璃酒，是许多年前在宫中，他还是太子伴读，明华无法无天，日日跟着太子一同入学、玩耍。
她初次偷喝宫宴的酒，贪杯躲入御花园的湖心亭，等李悟之找过去时，已经醉得蔫嗒嗒，趴在围栏捞月亮。
“悟之哥哥，这澄黄的是什么？”
李悟之背着她，说这是月亮，卫芷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看是嫦娥仙用桂花酿的酒，定是世间第一品！”
“你说是就是吧。”
醉醺醺的小明华察觉不出李悟之的敷衍，念叨着要给这酒取个名字：
“前几日胡商进献了一套琉璃盏，说是出自西边的蛮人，剔透晶莹如月色，称是天下第一盏。”
“那我就把我的天下第一酒，取名琉璃酒吧……”
“李悟之？”卫芷看着再次沉默下去的李悟之，手上已经盛了两杯酒向他递来：“你怎么总走神，一品楼就这么不入悟之哥哥的眼？”
李悟之接过一饮而尽，当即品出名道，快意朗声道：“蜃香楼的海市醉，明华买的可是多年陈酿，果真是花了重金。”
“那是自然！”
整齐铺开的一排酒坛，已经被挨个打开，包厢内氤氲的酒气几乎化为实质，只需呼吸几口就能醉人。
卫芷喝了酒更加懒洋洋，和李悟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相识的久，自然不愁话题，忽然就提起正在军营的邹佑寒。
“驸马爷在军中可是甚是思念殿下，您当真不去探望探望？”
他摇着酒杯，提起邹佑寒卫芷就厌恶至极，啪的一下拍案而起：“你提他做什么！”
醉了？李悟之继续试探：“怎么、明华自己好生欢喜的夫君，就因为他不能人道，便被明华厌弃了？”
“当然不是。”卫芷噗笑，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那明华公主嚣张跋扈，难为沐小姐被她欺压，也只有沐小姐心善，能忍得了公主的脾气。”
暗地里看卫芷不惯的人有很多，她向来不在意这些，毕竟没人敢当面嚼她的是非。
吸引她的是另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
沐梓烟带着面纱，堪堪遮住脸上的红肿，一双眼疼出泪花，更添了几分投小意可欺。
她垂着眼睫，似是不愿同伴如此议论卫芷：“公主殿下千金之尊，她打杀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应该，让殿下出出气，便是再苦又何妨。”
烟波流转间风情卓越，看地同伴几个女郎都是一愣，更加义愤填膺要为沐梓烟打抱不平。
“呸呸呸、什么下人，沐小姐出身侯府都自称下人，让我们这些人如何自处？”
另一挽着双蛇髻的瘦削小姐，长了极尖锐的细鼻梁，声音都带着刻薄：
“不过想那明华眼中，我们无论出身，确实皆为下等。”
她自嘲着，也将周围一行人贬了个遍，一行姑娘小姐们气血上涌，暗自摇着扇子翻白眼，谁也不接话，却也无法反驳她。
如何反驳？是说明华不高贵、还是说她们不是下人？
往大了说一个辱了天潢贵胄，一个显得她们不尊公主，她们出身世家，对言语辞令最是敏感，谁也不愿染这个晦气。
细鼻子一番话倒是让众人清醒，纷纷闭嘴不再跟着议论卫芷，转而一心关心沐梓烟脸上的伤势。
李悟之习武之人耳力更好，包厢一片寂静无声，两个人将这番话听的一干二净。
还不等李悟之说什么，卫芷酒气上涌，当啷一声，酒杯被重重磕在案上，她径直推门，堵在了叽叽喳喳的小姐们身前。
“公主殿下！见过明华公主。”
卫芷撑着门框，居高临下看着跪成一团的众人：“梓烟？倒是巧了，脸上的伤如何了？”
她专揭沐梓烟伤疤，不等沐梓烟诚惶诚恐地回应，又招了侍女，做出关心道：“快给梓烟看看，可莫要破了相。”
烟柳上前一把扯下她的面纱，脸肿成了桃子，红肿泛着血丝，沐梓烟羞愤欲死，却不能拂了公主的好意。
卫芷在看到她的脸时也是一愣，没想到嬷嬷们手劲这么大，她一张脸几乎被打透，肿成鼓鼓囊囊的水色。
卫芷忍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道：“怎么伤这么重、梓烟也怪你，闯了祸别怪我生气，我这也是为你好。”
沐梓烟脸色一阵青白，同行的女郎们也惊疑不定，眼神微妙的打量沐梓烟。
她们从沐梓烟那里听说的是，明华公主与驸马爷生了嫌隙，为了泄愤这才无端打人出气。
可现在听公主的意思，是沐梓烟犯了错？
李悟之听到动静走出来：“这么热闹，殿下认识？”
他一眼认出跪的最显眼的沐梓烟，两个人同为伴读，自然见过，沐梓烟像抓住了救星眼前一亮。
“世子哥哥。”她半遮面，楚楚可怜道：“是我惹殿下生气了，不怪殿下，是我该罚。”
李悟之一乐，认同点点头：“确实，明华从不污人清白，倒是你，在宫中时就冒冒失失。”
“如今你虽不做伴读，还有明华愿意提点你，确实该感谢。”
沐梓烟愣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上刚挂上的柔弱尴尬至极。
卫芷在京中的跋扈众人皆知，但镇国公世子向来沉稳公允，没人会觉得他说的话有失偏颇。
几个陪同沐梓烟的女伴隐秘对视一眼，猜测到她们被沐梓烟利用，成了她拿来彰显无辜的挡箭牌。
卫芷推开李悟之往楼下走：“行了，有错就去反省，莫非一品楼有掌事嬷嬷？”
提起掌事嬷嬷，沐梓烟脸蛋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捂着脸终于落了泪，梨花带雨还要恭送卫芷：
“恭送公主殿下，小女定会好好反省，不辜负公主殿下一番教诲。”
卫芷听着她咬碎银牙的声音，几乎要笑出声：“让人把这些酒送我府上，本公主重重有赏！”
李悟之沾着一身酒气，追上卫芷调侃她：“你啊你、她如何得罪你了？”
“不对不对。”回想着沐梓烟曾打着卫芷的名头，做的那些事，李悟之颇为欣慰：
“该说，你现在变化实在太大，总算能辨清真情假意，我该祝你不再真心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