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芷目光凌厉,逼问着徐良:“你是觉得我好糊弄,还是另有隐情不愿说?”
徐良踌躇不定,卫芷一阵血气上涌,恨不得现在就去平安县府,将食君之禄却欺上瞒下的知县斩首。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沉重:
“安平尚属于京城管辖,却土地如此贫瘠,这种田地能种出什么粮食,来年若是朝廷要奉,你们谁家出的起?”
“现在不说,届时朝廷钦官、甚至亲兵下来征收,你们如何交差,谁来负这个责!”
“更不要说万一异族入侵,偌大一个县城却无粮可用,你们如何拱卫京城!”
卫芷痛心疾首,越想越深,甚至开始回忆起上一世的京城落陷。
叛军如此长驱直入,失地的速度一天比一天更甚,是否也有这些土地贫瘠、百姓孱弱的原因?
越深究越是心惊肉跳,卫芷甚至开始阴谋论,思索这件事和赵王是否有推手关系。
而现下最要紧的,莫过于调查清楚这件事的原由。
徐良从没有细想过这些政治考量,他从不知道原来仅仅是土地,都能引申出这么多利益相关。
而现在徐良愣在原地,惶惶不知身处何方,被卫芷一番话惊得脑中炸起惊雷。
“这、这,草民,我……”
徐良不知如何自处,他读过书,知道家国情怀,自然普通百姓更有对大启的荣辱与共。
而此时徐良嗫喏再三,终于忍不住,也不管地上是不是泥巴沙土,一屁股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道来原委:
“不是我们不想种地,这也不是贫瘠,明明三年前,还都是好好的呢!”
“都怪那县太爷,他把控着灌溉农田的水渠,用水要缴费,借水车要交钱,真是你用的多了,还要再收银钱!”
“百姓拿来那么多的钱啊,他们平时种粮食只能糊口,这些钱交下去,一年到头不亏钱就是好的了!”
卫芷急了,气愤喝斥:“水渠乃是朝廷出资修建,无论贵贱皆能使用,县太爷哪来的资格一手掌控!”
徐良叹了口气,摇摇头怜悯看着卫芷,道:“殿下久居深宫,见到的不是一品大员,就是王公贵族,自然不知我们老百姓的苦。”
“谁都知道水渠是朝廷的,可县太爷这种大官,在我们这就是天,他说水渠是他的,谁敢有异议?”
“为何不去京城报官?”
卫芷痛心疾首,偌大的安平县万亩良田,一眼望去,竟然全部沦为沙地。
她一一指出京城官衙:“京兆尹、大理寺、户部衙门、实在不行还有各种门房说客,有的是办法……”
卫芷越说越气弱,最后声音几近与无,终于冷静下来,认清了普通百姓的困境。
京兆尹身为京城的受气包,向来是遇事远远躲开,这是历代京城兆尹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理寺铁面无私,别说百姓,就是品阶低些的官员,连大门也敲不开。
更别提户部,户部身为朝廷三省六部之一,直属父皇的麾下,最是严密,其内官员个个眼高于顶,是万万不会接见百姓的。
况且,就算告御状了又能如何,安平县一个小小的县太爷不足为惧,但保不齐有着庞大的幕后推手。
“你……”卫芷叹息一声,不再难为徐良。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卫芷需要好好想想,看到欲言又止的二人,催促他们离开:
“嬷嬷也一道先回吧,去镇上找个好些的客栈,早些休息。”
等他们走后,卫芷掏出从前武陟给他的骨哨,她轻吹一声,还不等唤来鸟雀,就见一个飘逸的身影落在身侧。
“殿下找我所谓何事?”
武陟还是离开前那身装扮,银白锦衣与月色几乎融为一致,他看起来疏离如谪仙。
谪仙在身旁降落,卫芷不为所动,李悟之见她如此低迷,到底没忍住主动开口:
“怎么,白日刚刚见过,殿下这就迫不及待与某月下私会?”
调笑的态度冲散一些消沉,卫芷正色看他,眸中晦暗不明,问道:“先生觉得,一个县太爷的胆量,足以支撑多大的野心?”
李悟之在面具下勾起一抹欣慰的笑,看来公主殿下,终于发现她近在眼前的危机了。
他佯装没看到遍地的干沙,只从官职分析知县的权势,缓缓道:
“知县,正七品官员,三年为一任,《通考》有云:周官有县正,四百里为县,各掌其县之政令,而赏罚之。”
“恰也证明知县之悠久,乃一国不和或缺之肱骨重臣,但因其数量众多,野心大概也就四百里的体量。”
“但殿下若是指安平县,那么还有一重特殊之处。”
他话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是为了提点还是单纯卖关子,但卫芷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他补充道:
“安平县位处京城地界,咸平正南,交通要道皆汇于此,身为京城直属,县太爷的地位也是个郡县中首屈一指的高。”
“虽天子脚下,不至于封王自居、拥兵自重,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京中各官员都要与之交好。”
毕竟谁家没点腌臜事,赶出门的女子,不受宠的小妾,被厌弃的子女……
但凡会给家族带来点污点的,通通不会留在京中,大多会选择流放周遭郡县,这其中,就需要县太爷的保守秘密了。
见卫芷一点就通,李悟之反问道:“那殿下现在觉得,一个安平县的野心能有多大呢?”
卫芷已经想通,她缓缓摇头,勾着红唇讥讽道:“应该说,背后之人的野心有多大。”
她见武陟甚至没有多问,就知道了自己在想什么,难免有些不满,凝眉冷肃道:
“不过我见武陟先生,似乎对此地的异常早已知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她听到武陟促狭一哂,讥讽道:“某一介布衣,且不论我与殿下的合作中没有这一项,单就事论事,这也与我无关。”
“比起安平县的真相,某其实更关心的,是殿下的封地一事。”
见他竟也提起封地,卫芷脑中瞬间浮现震怒的李悟之,没好气道:“怎么,是李悟之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