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李悟之再料事如神,也不曾料到她会一开口,便是这种程度的私事。
他捏着卫芷脚踝的手顿了顿,抬眼观察卫芷的情绪,发现她还算稳定,这才接着道:
“我怎么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提及卫芷的及笄礼,李悟之还颇有些遗憾。
他那时第一次随着兄长出征,原本是想要趁着战事不紧张,偷偷逃回来给卫芷庆祝的。
就连礼物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可偏偏,后来升起一连串的事故,就连李悟之也因此受伤,一连昏迷几天。
等他醒来,不止卫芷的及笄礼已经错过不说,更是连礼物都找不到了
而再见到卫芷,便是足足两年以后。
他打了胜仗,一战成名,班师回朝时百姓箪食壶浆,抛给他的绢花手帕数不胜数。
他满心欢喜,想着卫芷会怎么欢迎自己,他该如何将迟来的及笄礼补给她。
从出发那日就开始想,一直想到远远看到京城威武的城门。
喜气洋洋的百姓将城门围的水泄不通,李悟之却没有找到卫芷的身影。
他本以为,明华得知自己回朝,一定会第一个出来迎接的。
然而从城外十里长亭,到城门上,再到京城天街,乃至于入宫觐见。
卫芷的身影一次也没有出现。
后来听说,是公主殿下追着探花郎去了城外踏青,为了讨好探花郎,甚至修建了一座别院。
他们二人对卫芷的及笄礼有着完全不同的记忆。
卫芷此时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缓缓开口:
“我还记得,我的及笄礼是清德大夫人给我簪的花。”
及笄礼最重要的一环,自然是派出一个最负盛名的夫人,来亲自给即将及笄的女子簪花。
表示次女已经及笄成人,学业已成,女子可嫁。
所以对簪花的人选,也大多是选一个家庭和睦,子孙绕膝的妇人。
李悟之在听到卫芷说出清德大夫人时,便开始隐隐有了些猜测。
清德大夫人,可不符合上述任意一条……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卫芷:“明华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清德大夫人给你簪花。”
“陛下与皇后娘娘,怕不是气的将你赶出皇宫。”
“可不是呢,我当时瞒着他们,偷偷换了簪花的人选,直到仪式开始,他们才知道。”
卫芷有些遗憾李悟之没能在场,不然一定是唯一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她有些埋怨的继续道:
“你是不知道,当时父皇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母后差点当众揍我。”
卫芷得意起来,下意识晃了晃腿,被李悟之警告的横了一眼:
“明华再不老实,我也不是不能替皇后娘娘揍你。”
“小气……”
卫芷接着道:“父皇本来给我找的簪花夫人,是生了八个儿子的丞相夫人!”
“太可怕了!”
卫芷感叹着,丞相夫人彼时也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
那岂不是从成婚开始,几乎年年不是怀孕,便是在怀孕的路上吗!
卫芷万万不能接受,她后怕的咽了口口水,对李悟之道:“这不是在咒我吗!本公主才不要生这么多!”
没看那丞相夫人,如今才不过四十出头,就已经满头白发,被耗空了身子吗!
李悟之认同的点点头,认真道:“是,女子生育本就凶险,明华不需要这么做。”
“对吧对吧,我就知道只有你懂我。”
卫芷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啊,我就偷偷去请了清德大夫人,等到了及笄那天……”
说到这,她顿了顿,朝李悟之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你猜一下。”
李悟之不需要猜,他直接脱口而出:“我猜明华那天偷梁换柱,将丞相夫人拦了下来,私自换成了清德大夫人。”
“孺子可教也!”
卫芷满意极了李悟之的回答,她忍不住再次感叹:
“还是你最懂我啊,要是你也参加及笄礼就好了。”
李悟之不语,确认卫芷脚上没受伤后,给她穿上鞋袜叮嘱:
“算你运气好,不曾伤到筋骨,但要记得近期注意一些,不可过于劳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再唠叨了。”
卫芷扭了扭脚腕,给他看自己安然无恙的腿脚,朝着李悟之露出轻松的笑意:
“也就你会这样,还拿我当小时候。”
经历这么一遭,卫芷倒是与李悟之的关系改善许多,她长吁短叹走出门,接着道:
“反正及笄礼之后,父皇大概是觉得我不安于家,于是便开始对我有所保留了。”
“以前他会教我制衡之术,与我下棋时教我如何御人观人,还会时不时用政事考我。”
“可自从她见我亲近清德大夫人后,便再也没有对我这样过了。”
清德大夫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奇女子。
她一生未婚未嫁,出身武将世家,习得一身本领不说,还额外擅长书画,吟诗作赋样样精通。
更重要的事,她年轻时还极为张扬气盛,因看不惯南边作乱的胡人,于是与兄长一起上了战场。
兄妹二人乃是双生,就连容貌也极为相像。
于是足足两年时间,都是清德大夫人与其兄长共用一个身份。
就这样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战功赫赫,与兄长各自战功无数,平分秋色。
如此大的功绩,如此荒唐的行径,乃至后来暴露之后,先帝无法处置她不说。
甚至为了彰显天威,还得捏着鼻子给她封了个清德大夫人的封号。
从此清德大夫人便扬名整个朝堂,谁人提起她,都是又恼怒又羞愧。
恼怒于一个女子,竟然扮演了两年的将军,戏耍整个朝堂。
羞愧于一个女子,竟然打退了困扰他们多年的胡人,还游刃有余!
这让满朝文武在清德大夫人面前抬不起头,只能尽力忽视这个人。乃至后来清德大夫人始终不嫁,甚至在城外建了一座女子学堂,他们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所以可想而知,卫芷在及笄礼上请了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簪花,今上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了。
卫芷长叹一声,最后满脸无辜的看向李悟之:
“事情就是这样了,父皇大概是怕我真学习起了清德大夫人,没收了我的读书资格不说,还拼了命的给我相看适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