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齐翊风父子带着长长的车队,来到了东北营,一年没有回来了,他从三岁起跟爷爷到军营,每年有一半以上时间在这里,还没有离开这么久的,他很激动,也很感慨,他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做齐翊风,做谢长风。
他曾经跟云娘说过这个想法,云娘笑着安慰他说,他注定就是齐翊风,就是大齐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不要去想这些没有可能的选择,他没有办法选择。“做谢长风,你只能保一方平安,做齐翊风,你能保一国平安,漠北四县被割让给北夏几十年,是将军的问题吗?是皇帝的问题!”
齐翊风觉得她总能说到他的心上,这个二十岁的云娘想的,说的,比二十七岁的他更成熟。他父皇也这样说,说云娘很会教孩子,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还有一句,必定是大度之人,能容下三宫六院。对此,齐翊风觉得很矛盾,一边觉得这是她的优点,一边又觉得她不嫉妒是不是因为不在乎他,不够爱他。他有时会想,云娘太完美了,不会撒娇,不会耍小性子,还没有曦娘可爱,他在她面前,就像个傻小子,这让他有点不爽。
东北营的将士对这个离开时还是小公爷,回来就成了太子爷的齐翊风,毕恭毕敬,这让齐翊风有点不习惯,“大家不用这样的,我还是东北营的主将,还是你们的好兄弟,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无论我成了谁,我对大家的心是不会变的!”他这样说着,抬头看了看那飘扬的写着大大一个“齐”字的军旗,以前,那飘扬的军旗上写的是“谢”。
大家还是很客气很恭敬,他也知道,回不去了。这里是“翊风军”,不再是“谢家军”,“谢”字的痕迹,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了。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的谢老国公祖父,把他的“谢家军”生生抢走了。他之前都没有这个感觉的,现在来到了这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军营,这种感觉才真切地浮现在心中,让他有点忧伤。
“爹爹,爹爹,我要去看你的兵,我要去骑马舞枪!”齐翊风的伤感被儿子的兴奋打断。“好,好,去,去!”齐翊风带着儿子走出主帐,检阅士兵,只见校场上军旗飘扬,队伍整齐,士兵们齐声高呼:“太子威武!镇国大将军威武!太子千岁,太孙千岁!”
齐翊风走上演武台,挥了挥手,台下马上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东北营的兄弟们,我还是我,不管我姓谢还是姓齐,都是你们的好兄弟,这次我带了好东西来给大家,我们同患难,共富贵!”
“太子千岁,太子千岁千千岁!”台下的士兵举起武器,振臂高呼,战马嘶鸣,战鼓擂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的凌曦瞪大眼睛,不会说话,齐翊风激动得热泪凝眶,仿佛又回到了跟兄弟们出生入死,血战沙场的过去。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冲动,“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做大将军吧!”
他带着儿子站在演武台,看了士兵们演练对阵,跑马射箭,他兴致也来了,飞身上马,弯弓搭箭,连射六箭,五支箭都命中靶心,只有一支歪了一点点,全场一片欢呼。大家都忽略掉那歪掉的一点点,毕竟,只是一点点,对于一个一国的太子,未来的国君,这样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凌曦就更是兴奋得大叫:“爹爹好厉害!”
只有齐翊风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突然想到自己确实是很久没有弯弓搭箭了,做了太子,天天去上朝,他甚至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二十多年来每天晨练的习惯,倒是凌曦,每天他父亲出门上朝的时候,他已经在花园开始练功了。“我还过了二十几年自己想过的生活,我的儿子能过几年呢?”他时常这样想。“这是曦儿的责任,他无法选择,所以不必替他遗憾,他没有想不想,只有要不要,能不能!”云娘这样安慰他,云娘总是那么理智,理智到近乎无情。
“爹爹,爹爹,我也要骑马射箭!”凌曦也有把小弓,是他心灵手巧的小舅舅,三舅爷的儿子给他做的,他的小木枪,小木刀都是这个小舅舅给做的。他天天在花园练射箭,只是花园不能跑马,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骑在马上射箭的。
齐翊风抱着儿子上了马,教他如何在跑马中瞄准,凌曦发了几箭,虽然还不能射中靶子,但他已经很高兴了,因为爹爹刚刚跟他说,爹爹像曦儿那么大时,还不会射箭。凌曦的力气很大,胆子也大,耳力、眼力都非常好,齐翊风觉得比他小时候强多了。
“太孙这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风,太子殿下!”冯老将军说,他以前是谢老公爷的副将,现在已经被封为将军了,齐翊风不在东北营的时候,东北营由他统领,他一家三代男丁都在东北营,他儿子是副将,他十八岁的孙子去年起也在东北营做着小队长。可以说,他是东北营实际上的主将。
皇帝曾问过齐翊风,冯家父子靠不靠得住,齐翊风说:“我爷爷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他,请父皇也相信他!”这番话传到冯将军耳中,冯老将军感动得热泪凝眶,这次见到齐翊风,他也特别激动。“感谢太子对末将的信任!”冯老将军带着儿子孙子对太子行了个大礼。
“冯伯伯快点请起!”齐翊风连忙扶起冯老将军。“我的儿子,以后还要你来帮我教,等他大一点,我就让他来跟你学!”“太孙天赋异禀,聪明勇敢,是难得的奇才啊!末将老了,东北太冷,我呆不下去了,等太孙长大一点,我也要告老回京了,到时如果皇上、太子还信得过我,我在京中教他,一样的!”冯老将军很认真地说。
看着白发苍苍的冯老将军,齐翊风感慨地说:“是啊,冯伯伯为国征战多年,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了,回头我去跟我父皇说,让你儿子接你的班,你回来京城,我给你养老!”“不敢,不敢,犬子资历尚浅,人也愚笨,还是请皇上另派贤能来接我的位置吧!”齐翊风想,他可能是想着仗也打完了,不敢一家三代在这里,怕人家说他们功高盖主。
“没事的,冯伯伯,现在这里不是‘谢家军’,是‘翊风军’,谁做将军,我齐翊风还是能说了算的,你们一家我都很信任,你们为我带好这东北营,我以后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还得回来!”
冯老将军点点头,“太子殿下请放心,我们东北营,永远效忠太子殿下,永远是太子殿下的忠实后盾!”“是效忠皇上……”齐翊风微笑着说。“对,对,皇上和太子是一体的,效忠太子就是效忠皇上!”冯老将军连忙说。
“冯伯伯,我是不介意这些的,只是怕有些人别有用心,伤害了你们,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朝堂之事,比带兵打仗难多了,大齐人,比北夏人更可怕!”齐翊风对诚惶诚恐的冯老将军说。
“不说这个了,冯伯伯,我爷爷留下的这个‘不许女子进军营’的规矩,我想改一改……”“您现在是东北营的主将,是镇国大将军,当然是可以改的!”冯老将军连忙对语气谦虚委婉的齐翊风说。
“我的意思是,将士们为国守卫边疆,妻儿在远方,一年都难得见一回,这样太辛苦了,现在边疆还算太平,我想,让军官们把家眷接过来,不一定要进军营的,在军营旁边建一个家属营也是可以的,家属们可以耕种织布,甚至可以做做生意,我们把东北营的周边都开发出来,跟通州连成一起,成为东北重镇,不打仗了,我们可以好好在这里生活,不要离家别口的……”齐翊风把他思索了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你们也觉得可以,我就回去跟我父皇说,我有在他面前稍微提过一下,他说让我看着办!”皇帝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要不用他从国库拨钱出来。
“这个想法很好,如果能做成,军心更稳了,不过,皇上是不会拨钱来建这个家属营的吧?”冯老将军对皇上的风格也很了解,“不过也不怕,这一年不打仗了,我们的士兵开垦了更多的土地来耕种,等明年收成了,卖了,我们就有钱了,不需要等皇上的钱!”
“我这次也带了不少物资过来,将士们过冬的衣物、药物都备好了,来年春天的收成,全部都可以用来建设家属营,到时我再想办法,调一些木材砖瓦之类的过来。现在很多军官的家眷住在通州吧?”“是的,通州更安全一点,我们过去也方便!”“嗯,让她们在通州也有个窝也很好,万一战事有变,有个地方可以撤,媳妇孩子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成为软肋啊!咱们辛苦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们?”
冯老将军笑着点头,“风儿,不是,是太子,你看我,总是改不了口,太子请见谅……”“不是不是,私底下您还是叫我‘风儿’吧,现在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本来我父皇还是这样叫我的,但自从我做了这劳什子太子,他就说要让我时刻谨记我的身份,不再叫我‘风儿’了……”齐翊风感慨地说。
“好,好,老臣就悄悄叫几声,‘风儿、风儿’。我们的风儿长大了,儿女双全的,成了个真正的男子汉了,谢老公爷泉下有知,也很欣慰了!”冯老将军虽然是人在东北,但京城谢家和皇家的这段纠缠,他也是知道的,对于老公爷为了大齐,认真培养这个皇子多年,他是又感慨又敬佩。“风儿啊,你祖父也没有遗憾了!”冯老将军最后用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两天,齐翊风带着儿子,亲自分发各种物资给将士们。“这些东西真好啊,听说大部分是太子妃捐出来的,那些布料还是太子妃的店里拿过来的,太子妃真是大方啊,比皇上还……”“不要乱说,你几个脑袋够掉?还会连累了太子殿下夫妻!”“不过我听说太子妃和她的娘家方家也带了很多货物来通州卖,听说还卖得挺贵的,应该能把捐的钱赚回来吧,商人重利,哪里有爱国的……”“贵是肯定要贵的了,咱们通州穷地方,没见到,人家京城这样的价格是很正常的!”
齐翊风和谢易都听到了这些言论,齐翊风习惯要去听听士兵们的闲聊,了解他们的动向。“太子,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会让人去说……”“你也离开很久了,你以为东北营还是我们打北夏人那会那样吗?你去说没用,去跟冯将军说!”他们叫冯老将军的儿子“冯将军”。“云娘也是的,我都叫她不要整天想着做生意了,这样被人家说,多不好!”“你真的这样直接跟太子妃说了?”“哎呀,你非要这样说话吗?”“要!”“滚!”
又过了一天,谢易突然走进营帐,神色凝重,欲言又止。“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直说!”齐翊风知道谢易的这个表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通州那边传消息过来说,太子妃在通州的店在卖我们士兵做冬装的布料,还有一种皮革,是纪王捐的,用来做军靴的,她们店里也在卖,现在军中都传开了,说太子妃贩卖劳军物资,冯将军也制止不了,或许是他也没想制止……”
“还有这事?真是岂有此理!”齐翊风叫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认为“岂有此理”的是卖东西的云娘还是传谣的士兵。“太子,您别着急,依我看,卖纪王捐的东西,那肯定是谣言,太子妃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纪王的东西,我们都是另外车装的,全部都带过来了,绝对不可能流到市面上去卖,至于其他……”
“云娘跟我说过,她拿过来卖的布料是有跟士兵冬衣布料相近的,但是绝对不是劳军的物资,我叫她去让卖货的伙计不要乱说的,她肯定是没听我说,当时她就没有怎么在意,她总说所有东西都是她的铺子拿出来的,不怕人家说!”
谢易听出齐翊风对云娘有怨言,他知道他们俩最近很多矛盾,虽然他不知道齐翊风和云娘那些前世今生的纠葛,但他也知道有些问题一时解决不了。“我现在马上回通州看看怎么回事,得从源头解决问题,我猜这里面有阴谋!”谢易说。
“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是担心云娘她们母女,我也觉得这事不简单,涉及到纪王的事,不可能简单!”“这样吧,你跟太孙先走一步,我再留在这里查些东西,我很快会赶上你们!你带着太孙,骑马别太快!”“好,那我们父子现在马上出发!”齐翊风知道现在去跟冯将军父子说些什么,大家都尴尬,还是要先去查清楚这件事。
虽然齐翊风父子准备很低调地回通州,但冯老将军父子还是来送他们了,“太子,风儿,老臣信你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我已经传令下去,不许再说那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冯老将军看了他儿子一眼,他儿子有点不忿的表情,但还是低下了头。
“谢谢冯伯伯信任,我媳妇是喜欢赚钱,但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她很听我的话的,我回去问问……”齐翊风有点尴尬地说。“没事,没事,太子妃不做点小生意赚点钱,咱们哪里有那么多东西分……”冯老将军是最清楚的,但是他也知道皇帝又吝啬又不想人家说,所以他也不好说太多,他虽然很少回京,但在京中也很多亲戚朋友,还有不少是在朝中为官的,他的女儿、孙女都是嫁的京中世家。
冯老将军又瞪了他儿子一眼,他儿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说:“末将会好好管束手下,不许他们说话……”齐翊风微微一笑,“我们哪能不许人家说话,只是告诉兄弟们,在查证真相之前,不要传没有证据的话……”齐翊风也跟这个冯将军打交道很多年,知道他确实如他父亲所说,不堪大用,以前冯老将军总跟谢老公爷抱怨这个儿子不行,谢老公爷就跟他说,儿子不行就孙子,他的儿子也很差劲,所以冯老将军就认真教养了孙子,他跟随谢老公爷多年,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所以不知不觉中,也走上了谢家的老路。
于是齐翊风就暂别了冯家父子,带着儿子和几个随从,离开东北营,往通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