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彬,你不要再骗她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云娘打断傅少彬的话。“你,你记起了什么?”傅少彬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之前揭露出来的,都不能入他的罪,最多是得罪方家不能再留在京城做官,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就是带着这几年搜刮的钱财,回老家去,运气好的话,还能到地方去做个小官,过几年还能回来。
“十二岁那年,奶娘死了,临死前她把我的身世和我娘的死因告诉了我,但她跟我说不要回傅家去,他们会弄死我,可惜我没有听奶娘的话,和尚们也不愿意再让我住在庙里。但我还是记住奶娘的提醒,装哑装傻装不识字,还任人在我脸上画东西,只为找个机会找我爹说话,告诉他我的遭遇,我不相信我的亲生父亲会这样对我……”
云娘越说越愤怒,齐翊风发现她的眼神跟平时不同了,平时的她说起这些都是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现在,她真的像是说自己的事了。“她记起了吗?我竟然全然不知,也是,我最近太忙了,忽视了她……”齐翊风很惭愧地想着。
“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我偷偷写了一张纸条,‘傅青云没有死’,放在我父亲的书桌上,然后躲起来观察他的反应,我反现他毫无惊喜,却非常害怕,我偷听到他叫潘氏去问,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了,他根本不在乎女儿是不是真的,只在乎能不能让这个女儿嫁进史家!”
“他并没有告诉潘氏他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而是自己偷偷去查,眼看他就要查到我这里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到借助史家,我想着史家应该不想娶个冒牌儿媳妇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史尚书父子,“是啊,我们就是被骗的!如果我们早知道,绝对会帮你恢复身份的!”史尚书连忙说,他现在真是恨死傅少彬了。
“我又写了纸条,想给史家来下聘礼的人,没想到,这次被抓住了,潘氏把我打了一顿,我到傅家那几年,从来只是吃些剩饭馊菜,因为我不会说话,又呆呆傻傻,那些下人就欺负我,偶尔有一两个好心的给我点好吃一点的,也很快被人家抢走,我长得瘦小,也没有力气,但我恨她,我就冲上去咬了她一口,被她一把推到灶台角上,晕了过去……”
“晕了?”魏大人马上发现了这个关键。“是的,我并没有马上死,我身子轻,撞上去的力度也不大,只是流看很多血,但没有死,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我爬到门边,不停地敲着门,但没有人理我,又过了一阵子,突然门开了,他进来了!”
云娘转身指着傅少彬,“我抱着他的腿求他救我,我说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傅青云,我会躲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我那时还是太幼稚了,我以为他会念在骨肉亲情,救我一命,谁知,他这亲爹比我继母还要狠,他拿起地上一根棍子,又打了我后脑一下,是朝着之前的伤口打的,所以我的后脑只有一个伤疤……”
齐翊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冲到傅少彬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你还是人吗?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翊王,翊王,稍安勿躁,这是公堂……”方家老大老二上去拉还想继续打傅少彬的齐翊风,方家老三却上前去踹了正想爬起来的傅少彬一脚。
“云娘,你受苦了,我要让他千刀万剐,为你报仇!”齐翊风拉起云娘的手,云娘却马上抽出被他拉住的手,眼神闪烁,但齐翊风泪眼朦胧,没有留意。
“她,她的记忆有问题,她之前都是不记得的,现在突然说想了起来,怎么不知她是不是记错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的证词,没有其他人证物证,是孤证,不能作数的!”傅少彬大叫起来。
“你给我闭嘴!到现在还想抵……”“王爷,不着急,我还有证据的!”云娘打断了齐翊风。“我来问你,你再去柴房的时候,跟你离开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同?你好好想想!”云娘转头对还在震惊中的潘氏说。
潘氏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我走的时候,柴房是锁上的,但我回来的时候,锁头是扣在门上的,但没有锁上,我当时还以为是我走的时候太慌张,忘了锁……”“那就对了,我是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的,绝对不会错,因为当时我很害怕,以为是继母又回头来杀我,正想着闭眼装死,谁知进来的是我父亲,我当时有过一霎的希望,以为我不用死了……”
齐翊风心中突然一动,云娘之前是没有称过潘氏做“继母”的,也没有称过傅少彬做“父亲”,“可能是记起了一切的缘故吧!”他心想。
“我想起来了,还有,我记得那丫头倒地的位置好像跟我走之前有点不同,我当时是有点诧异,但不确定,因为我很害怕,想着定是自己记错了……”潘氏侧着头,继续回忆着。
“一派胡言,是那潘氏想逃脱死罪,拉我下水的!她本身就是犯人,不能作证!”傅少彬又大叫起来。
“翊王妃,你可介意让下官的验身婆子帮你检查一下后脑的伤疤?”魏大人说,以他的经验,头上皮薄,伤痕多年都很清晰,应该可以验出来。“我当然不介意!”云娘说。
“我也记起来了,我的妻子之前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说她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她叫云娘,二是她是她的父亲和继母一起打死的。那也证明了,姓傅的不只是参与了抛尸,还亲自动手打了女儿……”齐翊风说。
“她都不记得了,说的话怎能作数?”傅少彬脸色苍白,但他还想要挣扎。
“你莫要胡言了,一个人的记忆如果是错乱的,那应该是颠三倒四,不连贯不合理的,但王妃现在的记忆,完整清晰,合情合理,这就证明她的记忆是对的!脑部受重击丧失了记忆,多年后又恢复了,这样的例子是有不少的,书上就有记载!”上来准备带云娘进去验伤的验身婆子说,她就是上次那个说父亲是仵作的那一个婆子。
云娘随验身婆子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出来了,婆子上前去,朗声说:“各位大人,卑职查验过王妃后脑的伤疤,确实是两个伤疤叠加在一起的,一个是尖锐伤,应该就是王妃和潘氏所说,撞在灶台角的伤;一个是钝物敲打的伤,应该是第二次被木棍敲打造成的伤,这两个伤叠加在一起,造成了王妃流血过多而死……哦,没有死,应该是暂时的晕厥,气息很弱的话,不是很有经验的大夫,是有可能看不出来的……”
婆子看了一眼云娘,眼神里有疑惑,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刚才听潘氏说,没有气息了,身子也冰冷了,血也凝住不流了,她觉得这样应该是死了,但她也想着有很多典籍、经验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她还想着回去就把这个记录下来,以后判断人死没死,不能只凭这些了,但除了这些,还能凭什么呢?她想不出来了,打算回家问一下老父亲。
“不是的,她是死了,死了……”潘氏喃喃自语着,表情很惊慌,云娘瞪了她一眼,她马上不敢说话了。齐翊风突然发现云娘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凌厉,跟刚才的悲愤完全不同的那种凌厉。
可是傅少彬也听到潘氏的话了,他突然叫了起来:“她是死了!那个丫鬟是我亲手拿草席包了搬上木头车的,那时她已经死透了,僵硬了,我见过的,当年我爹死后抬进棺材时就是那个样子。而且,地上有很大的一滩血,一个人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死?还是头上伤口流下来的血!”
“还有!”傅少彬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从潘氏打她,到我们把她丢到河里去,隔了有足足两天一夜,我们是第二天晚上才推她出去的,白天我们不敢去,即使她当时真的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还有一点气息但我们没有发现,但隔了那么久,又流了那么多血,没有任何的治疗,不吃不喝的,怎么可能还能活!况且后来还掉到河里去了,我们亲眼看着她一下子就被水冲远,沉了下去了,这,这神仙都救不活了吧!”
傅少彬指着云娘大声说:“她是真正的傅青云,但她不是那个死了的丫鬟!我只是杀了个签了死契的丫鬟,那不犯法!”
“那她头上的伤疤怎么解释?”还没等魏大人开口,方家大哥就抢着说。“那,那是,是她自己做出来诬陷我的……”傅少彬一下子没有能想到这个,说不下去了。
“王妃头上的伤疤是旧伤,至少有四五年了,跟之前的供词是相符的。”验身婆子说。“这只是你一个人说的,何尝又不是孤证呢?”魏大人也说,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个案子,不想再去深究这些疑点,谁敢质疑皇帝的儿媳啊?
“老爷,不要再说了,她是‘借尸还魂’的,她不是普通人,你再胡说,我们一家都要下地狱!”潘氏很惊恐地对傅少彬说。
“潘氏!你胡说什么!”云娘厉声喝到。潘氏突然醒悟,连忙解释,“是的是的,我胡说的,胡说的,求你放过我的儿女,他们是无辜的……”潘氏突然跪下来,对着云娘磕头。
“她已经疯了,不用管她说什么!”齐翊风厌恶地摆了摆手。“拉下去吧!”魏大人会意,不能容一个罪妇,在公堂上胡言乱语诬陷王妃。
“让我和我家老爷一起下地狱吧,不要拉我的儿女下去……”潘氏还在大声哭喊,已经被婆子拉了下去。
“你,你真的是,是……”傅少彬一脸惊恐地看着云娘。“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真的想全家抄斩,让你的儿女跟你一起死?”云娘瞪着傅少彬,凶恶地说。齐翊风一下子觉得之前的云娘又回来了,那个清醒、冷静又泼辣的云娘。
“好了,现在案情已经清晰明了了,本官就此结案,傅少彬,潘氏谋杀亲女,判斩立决,傅家抄家,傅家其余人等判流放,傅史氏……”“我们史家当年是跟傅家嫡女傅青云定亲的,嫁过来的是庶女傅青莲,婚书上写的也是‘嫡女傅青云’,这桩婚事无效,她不是我史家儿媳,理应随傅家流放!”史尚书赶紧说。
“那按史尚书这样说,我的王妃该是你们史家的儿媳了?”齐翊风斜着眼,瞄着史尚书。“不敢,不敢……”史尚书连忙说,心想谁敢跟大皇子抢媳妇呢?
“那傅青莲确实是嫡女,是傅少彬骗婚在先,我母亲和傅少彬的婚约无效,所以,傅青莲跟你儿子的婚约是合乎律法的,你们给她写的休书魏大人没有盖章,不能生效!所以,她还是你家儿媳,不是傅家女儿,不应该随傅家流放!”云娘说。
云娘心里对这个傅青莲还是有着一丝悲悯的,她没有作过恶,小时候也受过很多苦,而且云娘也答应潘氏要善待她的女儿,所以她打算出手救傅青莲,毕竟女子流放比男子要凄惨得多。
“王妃所言有理!”魏大人也觉得云娘应该是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那本官就先判傅家家人流放,再准许史家休弃……”
“慢!请问史少爷,傅青莲是犯了哪一条,你要休妻呢?”云娘打断魏大人的话。“这个,这个……”史致中一时语塞。
“她成亲才四年,没有生出孩子来应该还不用休弃吧?”云娘其实也不是很知道人间的“七出”之条具体是什么,只是记得齐翊风当时说过,成亲七年无所出才可以休妻,他的正妻和侧室还差一年。
“嫉妒!她犯了嫉妒之罪!”史致中突然想到这个。“怎么个嫉妒法?就是上青楼抓你吗?这算是嫉妒吗?王爷,你说,这算不算嫉妒?”“当然不算!”齐翊风马上回答。
“那就是了,不能休妻,只能和离!你们史家把她的嫁妆还给她,让她自行离开吧!回博阳也行,留在京城也可以!”“对,我的王妃说得对!史尚书,你还有什么意见?”齐翊风附和着。
“这,这……”史家父子无话可说了。“你们史家应该很有钱的吧,还贪人家一点点嫁妆!”云娘对史家父子翻了个白眼。
“好,好,和离就和离!”史尚书说,他现在只想尽快跟这个傅家撇清关系,更不想得罪翊王夫妻。
“好,就这样办!史少爷,你来写和离书吧!”魏大人说,因为男子提出和离,女子才能带走嫁妆且不必退回聘礼,他认为这就是翊王妃想要的。云娘朝魏大人微笑点点头。
“写,写!不能休妻,也要我来提和离!”史致中一介纨绔,根本不在乎那些钱,只为要回点面子。史尚书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和离书写好,傅青莲签了名,魏大人盖了章,说好三天内退回嫁妆。
傅少彬已经瘫软在地,云娘上前去,“傅少彬,你罪有应得,下去后,还会有人收拾你,等着吧!”云娘冷笑着说。“你,你不是傅青云,你,你到底是谁?”傅少彬流露出十分恐惧的神色。
云娘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说:“我是来替傅青云向你索命的……”看着云娘阴森森的表情,傅少彬吓得声音发抖,“你,你,你是厉鬼……”“哈哈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云娘大笑着说。狱卒上去,把傅少彬拉了下去。
方家的人和翊王向魏大人拱手致谢,魏大人连忙还礼,“文书上呈大理寺,批复下来就可以行刑了,请各位稍等几天!”
“魏大人,本王看那傅少彬夫妇已经疯了……”“下官知道了,我会把他们单独关押,不会与任何人接触,也不允许探视,看守的狱卒,也不会乱传他们的疯言疯语!”“好的,那以后若有什么话传了出去……”“那就唯下官是问!”魏大人马上接过翊王的话,信誓旦旦地说。
翊王满意地点点头,方家各人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们就一起离开了。
三天后,大理寺批复下来,毫无悬念,批准了京府尹的全部判决。批复下来的当天,傅少彬夫妇刑场问斩,方家派了老三去看,翊王府派了谢易去,都回来说人头落地,没有问题了。
傅家老夫人和傅少爷两人,也在行刑当天,在刑场拜祭了傅家夫妻后,直接上路流放。傅青莲也去了,还给了不少钱狱卒,希望他们在流放路上善待他们祖孙俩。谢易回来跟翊王夫妻说起,还在感慨说这个傅青莲其实不是个坏人,她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比她的那个弟弟伤心多了,她弟弟只会埋怨父母,高呼冤枉,说他没有一点错。
“看来,我的王妃是没有白替她说话啊!”齐翊风说,“人是没有办法选择父母的,她弟弟姓傅,享了那么多年福,就应该去流放,替父母赎罪,但她确实挺无辜的!谢易,你再去打听一下她后面怎样了!”
“好的,王妃真是心善!话说,王妃是什么时候想起那一切的?”“你们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不想说!”云娘阴沉地说。大家见云娘说得那么认真,便也不敢再问了。
其实是云娘始终觉得很有疑点,那个潘氏怎么可能一个人做那么多,就让喜鹊去找土地公公,让土地公公去跟鬼差说,叫阎王让傅青云的冤魂上来一小会,自己亲口说出冤屈,再亲眼看看害她的人的报应。
阎王答应了,就让傅青云的冤魂上来了半天,附在青鸟的身上,审理结束,她的冤魂也回去阎王那里,等着青鸟用完她的身体,让她可以去投胎。
“你再等等吧……”“没事,本来就不是一下去马上就可以投胎的,怎么都是要排队的,阎王爷爷跟我说,我下辈子能和我娘一起到好人家去,说是您帮忙求的情,您又帮我们母女报仇,又为我们下辈子打算,我该怎么感谢您好呢?”傅青云的冤魂临走前跟云娘说。
“不用说这样的话,又不是我选中的你。你长得跟我像,是我们的缘分,回头傅少彬夫妻下来了,你找他们再算一次账!”“好,谢谢青鸟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