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文字里,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我叔的院子门前,有一个很深的大坑,那大坑里常年积水不断,不论什么时候去看,大坑里的水都是靛碧汪汪地波澜不惊。这大坑坑沿上,长着各种高高低低的,有两个人抱不不住的疙瘩杨,有又高又直的老榆树,还有几丛一直开着粉嘟嘟花骨朵的刺梅花。到了西北岸边,那里是中立家的门口,由于他爹会织凉席,就在大坑底部平了一片半坡地,在里面栽了不少的芦苇。没想到,那芦苇见土就长,没几天就蔓延起来,那芦苇长得极度茂盛,芦苇杆子粗累累的,又高又直,芦苇叶子又宽又长,好不生气盎然。
这大坑周边,底部并不是同一样的泥底。南边有一个码头一样的平坡,那里就是粗粒沙底,就在这个地方,每到黄昏,干完活的男人们,就会过来泡一会儿澡,然后穿了衣服,乘着夜里的凉风回家。而白天,住的近的女人们,则是擓着盆子,拿着搓板,都过来蹲在水边,悠闲地洗着衣服。所以这个地方,一天到晚,基本是一直是有人在的。
我不止一次地在这个地方,学习大人们扎猛子。这里不是太深,水边沙底踩上去很舒服,水里也不太凉,每回我疯子一样跑过去想从高高的岸上往下蹦,每回都被爹一把抓住,然后狠狠地瞪我一眼,是不是想死。我便乖乖地避在爹身后,踩着斜坡上的脚窝,一下一下地往下走,一直走到那个码头一样的平坡上,然后三两下蹬掉裤衩,伸出两手,摆出像专业运动员一样的动作,呶一嗓子就往水里冲。结果常常是肚子啪地一声先摔到水面,溅得水花四散。
所以,我一直都学不会抬着头在水里游来游去,就算是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啾地一声钻到水底,在水里我怎么也跑不出去。所以每回我潜到水下,都是原封不动地还在那里浮出来。即使我这些都不会,但丝毫不影响我一有时间就往大坑边跑,然后跳进水里,像鸭子一样,在水边边上玩。里面很深,那水看着有些黑乎乎,我总担心那地方有东西会窜出来,咬到我把我拖到里面去。而听大人们说,这水底的水非常冷,冷到你一扎下去,腿就会立刻抽筋。所以我更害怕,万一在深水里我腿抽筋了,岂不是要沉到水下去了啊。
每回去玩,我都在水边踩着沙底,一个人假装对面还有人跟我打水仗,这样,我也能玩得不亦乐乎。不过说实话,这大坑里确实深得无敌,最起码在我看来是非常深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中立跟宏强拿着大蚊帐下去逮鱼,两个人踩着水,看着那大白鲢子在头上飞来飞去,而他们两个却不敢从下在把手伸出来去抓,我就知道他们的脚肯定挨不到底。而且他们脚上还系着蚊帐的细绳子,他们是不敢乱动的,除了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地走,任由这些鱼在身边蹦来跳去,他们除了干瞪眼外,也无可奈何。
夏天非常热,太阳没边没沿地火辣辣地烧,人们都戴着宽边草帽在地里忙碌。到了晌午头,大家都收了工,路过大坑,劳力们都相互哄抬着,要去大坑里洗个澡再回家叫蒜面条。于是,三五个劳力便脱了衬衫,搭在肩上,相跟着往大坑边上走。大坑里已经没了女人洗衣服了,到了晌午,是要回家做饭的。所以,这些劳力们就顺着大坑边上的脚窝子,一个个走到了那个沙底的码头边上,脱了裤子,赤着脚,在水边试试水温,又把水往身上撩了几把,才慢慢下水,等适应了水温,矮下身去,或是站在那里,或者游到一边。
人们都知道,再热的天气,水里的温度还是相对低一些的,如果贸然一下子热得满头大汗地,过来就往下跳,肯定会被水激到,进而生病的。我奶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不论天冷天热,都不要突然下水。要不然被水激到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牢牢记着我奶给我的衷告,以至于我到了外地求学,工作,生活,每每遇到这种情形,还是不敢贸然下水。
劳力们在水里先是洗了洗身上,洗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闹了起来,先是三两个对着相互打水仗,打不过了,就一个猛子扎下去,等另外几个还在转着圈到处找的时候,扎猛子的那个家伙就从他们背后突然窜出来,手里抓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青泥,对着他们的背后啪地一声就拍了上去。还没等他们扭过头来,这人又一个猛子潜到了水底……人们玩得非常起劲,也非常高兴,短暂地忘记了耕作的疲劳。
等差不多玩累了,就各自又全身洗了洗,上了岸,穿好衣裤,就往家里走了。每天都是这样,这里总少不了兴高采烈的笑声,嬉戏声以及打闹声。有一天午后,天气极度闷热,眼看着就要下暴雨了,北头的老闷喜,一个人从家里跑过来,站在大坑边上,看着水里不停地往外冒气泡,嘴里就喃喃自语,这是水龙王在打哈欠呢。人们都不知道这家伙在发哪门子癔症,就理都没理他,从他身边出溜到码头边边上的沙底水里,或是洗澡,或是游水,或是打闹。而老闷喜站在太阳底下,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就看着水里。
那天人们从水里上了岸,太阳就没了,成疙瘩的黑云,突然就从西北角那片芦苇丛里升起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那大雨没边没沿,一直下了整整一下午,到黄昏的时候,那雨才停。人们走出家门,看着路上流水淙淙,都说,这一下地里可透墒了。人们都挺高兴,毕竟对于庄稼汉来说,能看到一场及时雨,那最是让人惬意的事了。
人们没有注意到,大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涨水了,那水长得很快,没多久,就把那个码头给淹没了。人们都一边哎哟哟地直叫唤,一边跺脚叹息,完了完了完了,洗澡的地方被淹了。人们都往在大坑里看,有眼尖的,就看到大坑中间的地方,浮起一条好几庹长的一个黑木头杠子。那木头杠子看着一动不动,可等一会儿就看到那木头杠子像是被人扯动了一样,慢慢地在水里游动起来。
人们都觉得好奇纷纷站在岸边,指着那木头杠子,一边惊奇地咋咋呼呼地嚷,一边还在不停地说,快看呢,那木头杠子一头竟然扎到了水里。果然,那木头杠子一头突然往水下一扎,另外一头像是一条大鱼一样,猛地一个横扫,那片水就被这杠子给扫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们惊呼连连,不住嘴地哎啊哎啊地叫。就在人们手指着木头杠子说长道短的时候,那木头杠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见了。
人们都伸长着脖子,看那木头杠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坑里的水还在不停得往上涨,再涨一点,就要淹住那些开花的刺梅树了。这时,人们才突然像是惊醒了一样,快,大坑里水要漫出来了。有人惊呼连连,有女人就尖叫着拉着自己的孩子掉头就往家里跑,男人们手扶着坑边上的树干惊慌失措而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北头的老闷喜不知道啥时候跑了过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站在大坑边边上,快点闪开,我要扎猛子了。紧接着,就听到扑通一声,一个人影就从人群中斜刺着一头扎进了快要没过坑边的水里了。人们又是一阵惊呼,只见老闷喜影子一闪,水面一个浪花溅起,人就没了影。
没了人影的老闷喜,在水里也不知道扎到哪里去了。只见水面泛起很多气泡,那气泡一串串地往大坑中间走。每走一段,就要停顿一下。就要到水中间的时候,突然就看到那气泡瞬间就大了很多,而且气泡周围也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漩涡。人们都在说,这老闷喜看样子要被水淹死了啊。于是,人群里就有人开始嘴里念念有词,可别把老闷喜给淹死了啊,他的儿子还不到八岁。
那气泡终于到了大坑中间,突然就看到,水中间往上顶着像是有东西要泛出来一样,不停地往上翻水,那水翻得像是滚开了锅,紧接着就有一个黑青色的四四方方的大头冒了出来,那大头下面是一条粗大的木头杠子一样的身躯,而这身躯上面,正趴着一个人,那人就是老闷喜。这个黑青的木头杠子,像是扭麻花一样的想把身上的这个家伙甩掉,可是老闷喜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粘在了它的身上。那木头杠子身上泛着青光,猛地一声嘶鸣,就扑通一声又扎到了水里,水面就腾起了一个巨大的浪花。
那浪花慢慢消失后,人们注意到老闷喜在芦苇边上,爬上了岸。而大坑里的水也慢慢停止上涨。人们都围过来,问老闷喜,那木头杠子是什么东西,老闷喜甩着头上的水,乜了一眼围过来的人们,信球,信球货。老闷喜说了这两句话,就提着脱下来的湿衣裳,赤巴着脚,一嵖一嵖地往庄上走。人们跟着老闷喜,想问个究竟,老闷喜一直没有吭声。
就在老闷喜要转过路边的那个废弃的烧砖窑时,人们听到大坑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那雷声夹杂着撼人心魄的鸣叫,紧接着,人们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长虫,黑着全身,从大坑中间的深水里窜出,冲着半天就盘旋上去,一直到人们看不到了,才回过头来,老闷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得没影了……2021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