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着纸条的时候,凌子容也没闲着。先把他的房间打量了一遍,最后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人参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霍扶虚定了定神,写道:“傍晚的时候老夫人派人送来的。”
自从那次余氏害他不成反倒自己栽了跟头后,最近倒是安分了不少。不过还没清静几天,今晚老夫人就差人送来了人参等补品,说是妖物已除,让他好好补补身子。
表面上看,似乎是老夫人怕霍扶虚猜出了些什么,特地送些东西来安抚一下他,但老夫人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失败而对他示好,这其中必有蹊跷。所以霍扶虚把送来的东西放在一边,打算等明天再让顾踏歌检查一下。
凌子容半眯的眼中有精光闪过,“是药三分毒,公子可得小心。”
这是在提醒他了。
霍扶虚朝他揖了揖,“多谢提醒。”
见霍扶虚从头至尾都是用文字和他交流,凌子容的眸色更深,道:“公子就不打算跟我说说话么?”
他无奈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他口不能言。凌子容盯着他看了一会,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霍扶虚微微地笑了起来,表示不介意他的过失。消息已经送到,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于是打算去找穆缡:“买卖已成,告辞。”
霍扶虚起身欲相送,他伸手以示制止,踏着轻功顺着原路返回。
顾踏歌正在给穆缡把脉,道:“你的病已经痊愈了,不过饮食上还是要多加注意,平时可以吃多一点莲藕,不要吃太刺激的东西。”
“唉,我这毛病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怪就怪我总管不住自己的嘴。上回得了一些辣椒后很是喜欢,就做了些辣椒酱。辣椒酱拌饭又辣又开胃,所以忍不住吃多了点。”
穆缡锤着自己的大腿,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最近居然找不到我那罐辣椒酱了。可能是柴房里老鼠太多,被它们偷走了吧。”
“不见了也好,省得你下次又要自己上山采药!”想起初见的情景,顾踏歌不由心有余悸。“在荒郊野岭里误食了断肠草,又不懂医术,若不是运气好,哪里还能活下来?”
“嘘!”穆缡紧张地捂住了她的嘴,“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过别人呢,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要是让凌子容知道了那还了得,他还不得拿这事嘲笑自己啊?
让她没想到的是,凌子容早就在屋外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了。当听到她贸然上山采药,还差点把自己给毒死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收紧,从唇中低低吐出了两个字:“白痴。”
顾踏歌不懂武功,自然察觉不到外头有人,看到穆缡那紧张兮兮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啦,你不就是怕那个庄主会嘲笑你嘛。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多谢了!”穆缡长出了一口气。
“对了。”提到凌子容,顾踏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说惊绝山庄的庄主深夜前来霍府,是为了办正事?什么正事需要在夜里办?”
但凡要在夜深人静时做的事,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而要让凌子容亲自前来的事情,就更加值得思量了。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啊。”穆缡想了想之前和凌子容的对话,说道:“好像是要给谁送些情报吧。你知道的,惊绝山庄做的就是情报和杀手的生意。”
“不好!”顾踏歌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难道是余氏?”
“什么?”穆缡一时想不到这事和余氏有何关联,“你想到了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顾不得和穆缡详细说来,匆匆披上外衣就朝门口走去:“我要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吧!”穆缡被她惊慌的表情吓到了,忙起身追了过去。
顾踏歌推开门的时候,凌子容顺势一避,躲在了门后。待她急急地跑过去了,他才从门后出现,一把抓住了穆缡的手臂。“别去了。”
“凌子容?”穆缡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家伙总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要是没有一颗好心脏,迟早得吓出毛病来!
“我刚到。”他扯了个谎,“不用管顾姑娘了,她没事的,不过是虚惊一场。倒是你该跟我走了,你要是追过去的话,难保不会被巡夜的人发现,别给我添麻烦。”
其实巡夜的人根本不会在霍扶虚那边巡逻,只不过凌子容心里很清楚顾踏歌在想什么,所以不愿穆缡白跑一趟。夜已经深了,他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浪费时间了。
“好吧。”她答应过凌子容在先,而且连凌子容都说了没事,那顾踏歌就不会出事。在这一点上,她对凌子容是无条件的信任。
两人走后,顾踏歌一路狂奔冲到了霍扶虚的院子里。连头发都来不及梳上去,她伸脚踹开大门,脚上没有穿好的绣花鞋沿着抛物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卡在了花瓶的瓶口。
“霍扶虚!”她气都不喘一下,直接奔到霍扶虚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刚刚惊绝山庄的庄主来过了!”
她突然闯进来,已经让霍扶虚反应不过来了,加上她这么一说,他更加疑惑。
她稳了稳情绪,说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人吧,他在江湖上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为什么会亲自来霍府?一定是余氏以重金为聘,来谋划害你的事情!你,你一定要小心!”
说完后,她还是觉得不能心安,索性一咬牙道:“算了,我就在你这儿睡吧!放心好了,要是有杀手来杀你,我一定毒死他们!”
原来她慌慌张张地跑来是为了这件事情,霍扶虚觉得好笑,可又觉得心头暖暖的。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双手,他用笔在纸上写道:“不用担心,在我弱冠之前,他们不能杀我。”
“你怎么这么确定?”看他如此胸有成竹,顾踏歌不由愣住了。
“这你就别管了。”他并不愿意说出实情。
霍扶虚坚定的神情让顾踏歌相信了他说的话,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环顾四周,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盒子,好奇地打开一看,是人参。
不知为何,顾踏歌在看到人参的那一刻时眼中出现了极大的波动。
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霍扶虚上前扶住了她,在她掌心问道:“有问题么?”
难道他没有猜错,这老夫人无缘无故送来的人参有问题。
却不想她摇了摇头,“不,人参是真的。是谁送给你的?”
平时霍府的人连吃穿用度都短了他的,哪里会给他人参?可如果不是霍府的人给的,那又是谁?
“是老夫人送来的,还有其他补品。”霍扶虚原本打算明日再让她看看,于是就把来龙去脉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老夫人会给你送这么贵的药材吗?”听完全程,顾踏歌也是一脸的质疑。
老夫人是一家之主,府中事务无论大小她一定都清楚。余氏是她的儿媳,敢这么胆大妄为地对待霍扶虚,当中一定有老夫人的默许。既然不喜霍扶虚,又怎么可能关心他?可是这人参,又的确没有问题。
不,不对,她虽然是个郎中,可她只负责看病,而抓药煎药之事都由府中丫鬟代劳。老夫人一定是料到她会看到人参,也会给他开些补身体的方子,所以人参并没有作假。
可人参虽然大补,用量上却是要十分谨慎的。婴儿不可服食人参,成人如果大量服用,会导致呼吸麻痹,甚至威胁到性命。
她开了方子后,煮药的丫鬟只要暗中加大剂量,就可以害了霍扶虚。如果老夫人再狠一点,可以推说是她医术不精,乱开药方害死人。霍府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就成了借刀杀人的牺牲者。倘若老夫人真的这么想,那霍扶虚服下这人参不仅不能保命,反而会催命。
人参,害死,不,不要。
顾踏歌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捧着盒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良久,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医术么?”
为什么?
霍扶虚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善良单纯,宅心仁厚,让人感觉她生来就该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可看她现在这么激动,倒像是另有隐情了。
不等霍扶虚回答,她就说了下去:“那是因为,我娘是被我害死的。我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生下我后就失宠了。她一个人抚养着我,府中下人又给她脸色,日子过得很艰难。娘亲身体不太好,晚上常常失眠。听人说人参补气安神,是难得的补药,我借了别人的医书看,把人参的特征烂熟于心,找了一天上山给娘亲挖人参去了。谁知道。
说到这里,她几乎要崩溃了。“谁知道我竟误挖了商陆回去。商陆和人参根茎相似,我又不懂分辨,看到它长得和书上的好像,就把它给挖走。回去后,我给娘煮了一大碗汤,骗我娘这是普通的草药,让她喝下去了。结果两个时辰后,她开始不断地呕吐、腹泻,最后,最后死在了我的面前。
大滴的眼泪从顾踏歌的脸上落下,内心最沉痛的记忆像一把刀子,剜得她的心好疼。霍扶虚心中酸涩,从身后紧紧搂住了她,任凭她在怀中放声哭泣。
她哽咽着说道:“娘亲死后,我爹听了别人的怂恿,认为我是个扫把星,留在家里会继续害人,所以就把我赶出家门。我总是会梦到娘亲,梦到她笑着要喝那碗汤,我每次拼命地冲过去让她不要喝,可是她每次都喝下去了!因为我的无知,我害死了娘亲,所以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学会这回春之术,悬壶济世,将来才不会愧对我娘。
谁能想到,平日里活泼阳光的顾踏歌心里竟然有这么一段伤心的往事?她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背负着这样的伤痛走到了现在?
霍扶虚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唾弃那“神机公子”的名号,为什么她执意要帮自己,因为两个人都有着相似的遭遇,他们都是遭到家人抛弃的人。
滚烫的眼泪打湿了霍扶虚的衣裳,将他坚硬如冰川的心一点点融化。抱着怀中的人,霍扶虚的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陪她哭听她笑,绝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