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身份后,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昌德堂居然是神机公子开的,哎哟,害人不浅啊!”
“五婶,快把药烧了!晦气!”
“滚滚滚!”
有人开始把手里的药往顾踏歌身上砸,她灵巧一躲,黄衣男子无辜中招。
“各位,昌德堂开了二十载了。昌德堂救人无数,这些年来可曾出过什么事?你们都是熟客,昌德堂的品质如何,你们也是知道的,这其中必有误会。”顾踏歌的声音清亮动听,将人们混乱的思绪梳理开来。
她望向对方,“我也是医者,请这位大哥告诉我你哥哥生前都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有什么样的病症,又开了什么药。”
黄衣男子激动地说道,“我叫解武游,我大哥便是吏部侍郎解愈。昨日皇上要召见他,他担心自己的口气太重,我便亲自来这里给他买了鸡舌香。没想到他今日下朝回来没多久,竟然就没了!”
鸡舌香即丁香,含之口有清香,每位大臣在上朝和觐见皇上时都要含此物。昌德堂的鸡舌香最为上等,价格也稍微昂贵。即便如此,每日都能卖出相当大的数量。
顾踏歌取了账本出来,翻到昨日那面,给解武游看:“昨日我们共卖出八斤鸡舌香,你买了半斤,此外还有九人也买了。要是说我们的鸡舌香有问题,为何其他人没有事?”
见顾踏歌没有反应,解武游道:“我哥最近得了腰缠火龙这种病症,买药时,伙计给他把过脉,然后开了药。正是这服药,才害死了他!”
“药方给我看看。”顾踏歌眼睛一眯。
解武游掏出药方,冷冷地看着她。
拿着药方,顾踏歌快速浏览起来:柴胡、川穹、赤芍、甘草、丁香及郁金各三钱,板蓝根十钱。
她抬起头来,“药方并无问题。”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解武游自怀中取出《神农本草经》,撕下其中一页,道:“你既然懂医,就不可能不懂这十八反十九畏吧?”
十八反和十九畏概括了各种不能一起使用的药名,是用药的禁忌。如果随便用了,轻则有不良反应,重则相克相杀,在用到这些药的时候,通常都会十分谨慎。
他夺回药方,和自医书上撕下来的纸拿在一起,道:“你们都看好了!书上明明写了丁香和郁金乃十九畏之一,这张方子里却都有了。明知道这两者不能混用,我哥也在口含丁香,这不是故意谋财害命吗?”
群众哪里懂什么医术,只要是医书上写的,也就都相信了。一时间,群情激奋起来。
“庸医!”
“杀人了!”
在一片吵闹声里,顾踏歌头疼起来。“各位,你们误会了。这十九畏上的确说了,丁香畏郁金,但这两者并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用。这张药方上丁香和郁金的分量相同,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少骗人了!你说没事,那你敢喝么?”解武游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我为什么不敢?”她冷静地回头,“去,照这个方子煮两服药来。还有,昨日卖给他的鸡舌香也拿来一枚。”
亏得她一直表现得很淡定,昌德堂的伙计才没有乱了手脚。见她如此从容,他们也就定了心神,吩咐下去的事也很快就办妥了。
为了证明没有做任何手脚,伙计还请解武游监督抓药和煮药的过程。
当两碗药送上来时,顾踏歌抓住临时买来的白兔,给白兔灌了一碗药。然后自己一仰脖子,灌下另一碗药。
喝完后,她放下药碗,拿起鸡舌香含入口中。半个时辰过去,她仍好好地站着,气色一点都没有改变。
“现在你信了吧?”顾踏歌抓住兔子的耳朵一提,兔子立刻活跃地蹬着双腿,丝毫没有死亡的预兆。
解武游仍不放心,拿过药渣用银针试过,再揪住兔子查看,最后死死盯着顾踏歌红润的脸颊,道:“我哥今天和我们一起用早午饭,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除了那晚汤药,再也没有碰过什么。你虽然没事,但我哥是个病人,不少药药性相克,你们胡乱开药,休想抵赖!”
“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们昌德堂的错,那就报官吧。”顾踏歌懒得跟他纠缠,“我们昌德堂有口皆碑,二十年来凭良心做事。我药也喝了,兔子也给你看了,你还觉得是我们的错。昌德堂容不得旁人污蔑,唯有一起见官,请青天大老爷还我们清白。”
“好!跟我走吧!”听到这话,解武游不但没怕,反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顾踏歌微微蹙眉,忽然有种入了别人圈套的错觉。
不等她理清思绪,解武游用力地抓住她,两人一起去敲了鸣冤鼓。谁知等那知府听完,竟一拍醒木,道:“来人!昌德堂谋财害命,给我把她抓起来!”
顾踏歌怎么也没想到,这知府竟是如此草率之人。难道就因为受害者生前是吏部侍郎,所以其子说的话定是对的,她就这么被定罪了?
“大人!你要给小女子定罪也可以,但要拿出证据让众人信服,让霍家相信啊!”
霍家虽然没有人入朝为官,但其财力也不可小觑。知府仔细一想,改口道:“给我把她暂且收押入牢,五日后开堂审问!去,派个仵作去验尸,顺便搜集有关证据。”
知府笑眯眯地看着解武游,“你看,这样可好?”
两人相视一笑,怎么都透着狼狈为奸的感觉。
顾踏歌心中一惊,这解武游不知为何总是揪着她不放,恐怕不是冲着昌德堂,而是冲着她来的。她以一女子之躯入狱,真能挺到明日开堂么?万一在里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也没有人能帮她!
“走吧!”衙役们围了过来,一个给她上了脚链,另外几个推着她往牢狱走去,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难道她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她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将重心往后移。趁他们不备,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让他们带走自己。
但她还是敌不过衙役的力气,就在她要输了的时候,堂外的鸣冤鼓有节奏地响起。不久,一人匆匆走来。
知府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霍、霍扶虚?”
衙役们一听到神机公子的大名,立刻松开顾踏歌,齐刷刷退后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霍扶虚沐浴着阳光而来,浓黑的眉眼焦急而担忧。
神机公子头一次出门,就来到了这里,让他们都感到晦气。知府只慌乱了片刻,便冷静下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收入大牢!”
见衙役们又要用武力强迫顾踏歌,霍扶虚瞳孔一缩,掏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句什么,冲上去给知府看。
知府哪里敢靠近他,朝衙役递了个眼神,对方将杀威棍一横,拦住了他。
霍扶虚到不得近前,只好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棍上,身体努力前倾,将纸高举。但知府压根就不看他写的字,只顾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快回去吧!她虽然是你的娘子,但她涉嫌杀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为她求情!”
霍扶虚更急,手下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又一句,迫切地举起来给知府看。
眼见一张张白的纸黑的字在眼前晃动,知府看得烦,拉下脸来:“来人,给我轰他出去!”
原先以杀威棍拦住他的衙役眼角凶狠地一提,杀威棍重重甩到地上,逼得霍扶虚后退了几步。
衙役以木棍为工具,不断逼他离去。眼见顾踏歌就要离开公堂,踏入那又臭又肮脏的人间地狱,霍扶虚将心一横,苍白的唇瓣有规律地动了起来:“慢着!”
全部人为之一怔。
那嗓音低柔却清晰,喑哑而有力,虽温和如三月的柳叶,却坚定地划破了顾踏歌心底的焦虑。
知府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说话了?”
神机公子一语成谶,时隔十五年,他居然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了!这,这难道是老天爷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吗?
顾踏歌亦是一愣,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眸中有激动、有欣喜、有安慰、有惊讶,但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
霍扶虚的声音还有些艰涩,说话时要停顿好几次,才能连成一个句子。“大,大人,她是我,的娘子,昌德堂是我哥的,产,产业,一切与她无,无关。”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霍扶虚的声音如一滴落入山洞的水,声音无限放大,空灵而醒目。
说了几句话后,他的声音流畅起来:“这些年来,地契在我手里,我才是昌德堂的主人。踏歌进门才几日,是我让她来打理铺子的。如果要问责,该抓的是我,而不是她。”
知府仍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既然如此,那你也一并入狱待审吧!”
“大人,我想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踏歌是无辜的,请你放过她。她是一介女流,难以经受牢狱的刑罚,请开恩。”霍扶虚的呼吸急促起来。
“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她是弱女子没错,但你们是夫妻,谁能保证这件事上她没有责任?”倘若真是昌德堂害死了吏部侍郎解愈,霍扶虚自然不能脱身,而他的娘子顾踏歌甚至是霍家都不可能独善其身,知府当然不会放走她。
“大人说得对,我的娘子的确不能放。”霍扶虚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到顾踏歌脚下:“自进门一来,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与我嫂嫂多有冲突,也未曾对老夫人孝顺。因此,顾踏歌从今日起,不再是我的娘子。”
“休书”二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顾踏歌眼睛一疼,眼泪从脸颊滑落。
“我的失音症,是她给我治好的。我敢以性命担保,她绝对与此事无关。只要大人放她走,往后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他的声音很坚定,像一座永不会融化的冰川。
霍扶虚重新开口说话的事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震撼了,知府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医术,更何况两人如今已没有夫妻关系,他更没有理由要扣下她。
“你可以走了。你们几个,把霍扶虚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