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空气似乎也不再流动，几个壮实的狱卒尽忠职守地守着大门。不动的时候，他们像是雕塑。大牢里唯有她的脚步声是活的，唯有腐臭的气息是流动着的。
狱卒打开牢门，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人来看你了。”
穿着白色囚衣的男子盘腿坐在又脏又烂的稻草堆上，顾踏歌拿出银子递给狱卒，放下食盒，蹲在他的身旁，轻柔地拨开他面前的头发。
嗅到女子幽香的气息，霍扶虚抬起头来，呆滞的眼神流泻出光彩：“你来了。”
两个时辰水米未进，让他的唇色更为苍白。顾踏歌拿出水囊，取下塞子，送到他的嘴边：“快喝点水吧。”
透明的液体唤起了他内心的渴望，霍扶虚紧紧抓住她的手，咕噜咕噜灌着水。往日最为平常的东西，到了现在，竟能轻易地让他感到满足。
就像落难后仍会来看望自己的她，一样的珍贵。
顾踏歌心疼地擦去他嘴角的水珠，“再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昌德堂的事情来得太快太蹊跷，虽然她还没有头绪，但她隐约也能感觉到，这是冲着她来的。对方一定也没有想到，十五年来足不出户的霍扶虚会破天荒地出门，开口为她说话，还替她入了狱。
顾踏歌的心事都写在了眼神里，霍扶虚轻握住她的手，道：“你没事就好，不用担心我。这些年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离弱冠礼也就三天时间了，他们怎么可能不会出手？”
“你是说。这又是余氏搞的鬼？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这次是个意外吧。我为你争取点时间，相信你可以查出真相。”
说来也巧，五日后审问，而三天后霍扶虚就满二十岁了。也就是说，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他了。就算他死，余氏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地契就归她了。
他相信，如果这次是余氏和老夫人的手笔，事情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能解决。他不能看着顾踏歌入牢受刑，自己却安安稳稳地继续当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了保命符，他不可再坐以待毙。他要反击，要为自己和顾踏歌的今后闯出一条生路！
顾踏歌鼻子一酸，“我一定会的。”
“再陪我说说话吧，这还是我和你第一次聊天呢。”他柔声道。
她知道，霍扶虚其实根本没有患上什么失音之症，他一直都能说话。只不过五岁那年双亲身亡对他打击太重，府中关心他的人一个个离去，小小的躯体装载了太多仇恨与欺辱，他开始沉默寡言，以病躯和缄默伪装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忍辱求全。
如果不是眼看着她要进牢房，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打算开口说话。一旦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她们会怎么想？
世人都道，神机公子一语成谶，一开口就会给对方招来祸患。喝过昌德堂开的药的解愈离奇死亡，神机公子重新开口，恐怕大家都会认为解愈真的是被霍扶虚害死的。想要为他洗冤，可就棘手了。
更何况，顾踏歌不知道当她走后，在牢房里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她只知道，她要护他周全，就像他对自己做的一样。
“差不多了，快走吧，你也不怕啊？”狱卒催促道。
顾踏歌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扶虚，你要保重啊。”
霍扶虚一愣，而她已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尽浑身力气抱着他。
狱卒骂了一声，走过来准备强行拉开她。
顾踏歌飞快地在他手心塞了一物，低声道：“这是押不芦，必要时服下，可以假死。”
他深深地望着她，良久，说：“我会的。”
出了大牢，顾踏歌立刻赶往昌德堂。出事后，药铺门可罗雀，偶尔来的几个人不仅没有买药，而且还对店里的伙计骂骂咧咧，给每个人都扣上一顶杀人凶手的帽子。
顾踏歌一进门，就果断地下令：“这几天暂停营业，关门。”
伙计们如释重负，该关门的关门，该收拾的收拾。
拿过账本看了半响，顾踏歌找来几个伙计，一一询问过，最后，从一个叫王奇林的伙计处得到了线索。
王奇林正是那天给解武游抓药的伙计，据他回忆，当时解武游一个人来买了半斤鸡舌香。在付账时，不经意地问起其父解愈的病症。王奇林不敢随便开药，便叫他带解愈过来。
解愈来后，由掌柜的进行望闻问切，确定其病症后才给了药方，让他抓药。出于对方的身份，王奇林格外仔细，抓药时再三核对，最后还检查了两遍。临走前，又嘱咐了解武游煮药的事宜，这才送他们离去。
回忆到此，王奇林也是一脸的不解：“夫人，我敢以性命担保，那天的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解愈有肾病，我们的药方也很谨慎，没有任何会加重病症的药，不可能会出事的。”
“我信你。”顾踏歌亲自喝过那碗药，对此更加了解。“你确定药材都是你一个人经手的？没有什么可疑人碰过吗？”
王奇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从抓药开始，就是我一个人在忙。”
他想了一想，吸了一口冷气：“哎，不对，我抓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个丫鬟跑来问我她手里的药该怎么煮，我就停下来跟她说了几句。”
“谁家的丫鬟？你可认得？”顾踏歌感觉有戏，追问起来。
“她自称是吏部侍郎解愈家的丫鬟，说是刚派来服侍解愈，担心做不好，所以紧张地问了我好几遍。可我觉得不会是她，我一直看着她呢，她没机会动手啊。”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或许是别人趁你分心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顾踏歌心细，马上想到了别的方面。
“这。王奇林睁大了双眼，“说完话后才发现，小肖帮我抓了一副药。他说解愈等不及了，便跟我分担一些，免得我遭到责备。你，你该不会想说他有嫌疑吧？”
“小肖？”顾踏歌隐约有些印象，小肖才十五六岁出头，一次来昌德堂偷医书被抓，掌柜的看他为人不错，便留他下来帮忙。
她见过小肖几次，印象还算好，不过现在每个人都有嫌疑，她一个人都不会放过。“他现在在哪里？”
王奇林挠了挠头，问了其他的伙计，结果答案都是一样的：“今天小肖没有来过，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来也怪，小肖在昌德堂也有个把月了，除了他的名字和孤儿的身份外，居然没有人清楚他住在哪里。偏偏掌柜的又不在，想要找人，难于上天。
在关键时刻，小肖消失，顾踏歌不得不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系。
“你们都是昌德堂的老人了，彼此都像兄弟般亲密，我想你们也不希望掌柜的回来后却发现昌德堂倒闭了吧？这些年来，昌德堂没有短你们的工钱，没有苛待你们。如今出了事，能不能保住这里，就看你们了。”顾踏歌诚恳地说道，“请你们帮忙找到小肖，他很关键。”
王奇林等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在昌德堂待了至少五六年，早就对这里有了深厚的感情。要是昌德堂没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线索中断，顾踏歌只好先回霍府收拾点金银首饰，拿去牢房替霍扶虚打点。神机公子入狱，必定得不到优待，她宁愿散尽家财，也要保他平安。
但余氏早就收到了消息，与老夫人在大厅堵住了她。
“哟，你还有脸回来啊？”余氏收敛多日的嚣张气焰在今日爆发，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都快得意到天上去了。
老夫人将拐杖重重一敲地板，“孽障！你就是这样对我们霍家的？早就跟你说你不懂打理，让你把地契交出来，由余氏带着你管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我们霍家声誉受损，还害死了人，你高兴了吧！”
“老夫人，事情还未有定论，您可千万别这么肯定。”顾踏歌慢条斯理地回道。
“哼，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余氏把腰一挺，“算你厉害，把霍扶虚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揽罪。怎么，是不是怕了，想回来卷走我们家的钱财，一走了之啊？”
“想走可以，把地契留下来！这是我们霍家的，不是你的！”老夫人怒道。
难怪那么积极了，原来又是为了地契。
顾踏歌冷冷一笑，“噢，我懂了，你们是来趁火打劫的。”
“呸！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余氏啐道。
“是么？嫂嫂，你每天晚上都在做着美梦，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地契拿到手吧？”顾踏歌话中带刺，直激得她脸色发红：“继续回去做梦吧，我是不会把地契给你的。”
“好啊！”老夫人彻底生气了，“来人，家法伺候！”
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一声令下，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就捧来一根大腿粗的木棍。那木棍带刺，重量又大，一棍子下去，绝对能打掉半条小命。
霍扶虚还在牢里生死未定，霍家的人不关心也罢了，居然还想趁机夺走地契，将霍植留给他的财产据为己有。顾踏歌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们还真是冷血啊！”
“少废话，给我打！”
老夫人沧桑的喊声从耳边划过，仿佛听着世间最动听的歌声，余氏满意地叉着腰，尖锐地补充一句：“往死里打！”
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