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藕盒里,有一截断开的发带,而她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曾经修补过。上面的手法笨拙,收尾处歪歪扭扭,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与她相同!
发带,肉馅,老夫人?
该不会。
“啊!”顾踏歌大喊一声,把藕盒砸到地上。
不,不会的,那怎么会是人肉?他一定还好好的,是老夫人在恐吓罢了!
可除了她之外,恐怕没有人能认得出这截发带。只能说明做的时间匆忙,对方根本没有仔细挑拣,做好了便差人送来。它的出现,定是偶然。
来复不明所以地提起食盒放在地上,将藕盒一块块捡起来,放进去,准备丢弃。捡了没几下,他发现食盒底层有张布条,取出一看,那明显是从衣服上扯下的。
“这,这是人肉?”来复看罢,哪里还敢碰这些藕盒!
老夫人送来人肉藕盒,无非就是警告昌德堂的人,霍扶虚已死,这件铺子归霍府所有。若这些人敢有异心,下场与此类同!
“天啊,他们为何如此歹毒?”来复连布条也不敢碰了,哆嗦着走出老远,不可置信地问她:“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杀人了啊!”
“来复,我劝你还是不要回霍府了。”顾踏歌意外地冷静,“今天死了两个人,而你是唯一一个将我的尸体丢出去的。为了保密,他们恐怕也会对你下手。”
大户人家里,死几个下人算不得什么事。想必老夫人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昌德堂不再安全了。可惜霍扶虚隐忍多年,直到死去,他的仇都没能得报。
她呢?难道就这样走了?
可她当初曾经那么认真地答应他,给过他复仇的希望。她留下来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助他报仇么?如今他死了,她该替他把最后的事情做完。
顾踏歌用白布把藕盒包好,离开昌德堂,将它们郑重地埋在一棵槐花树下。那里没有墓碑,她用簪子在树皮上刻了一个“霍”字,以作纪念。
扶虚,等着吧,你不会死不瞑目的。
她再次出现在惊绝山庄门口,但没有去找穆缡,而是直接去见了凌子容。
凌子容刚训练完新的一批杀手,面有倦容,但目光仍然清亮。
“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顾踏歌低头摸着手里的半截发带,道:“我要报仇。”
“报仇?”凌子容有些惊讶地抬头。
她咬牙切齿地把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唯独略去霍扶虚在那晚对她做的事。
听罢,凌子容垂眸沉思,最后道:“霍府这些蛇蝎心肠的人,是该清一清了。到时候,霍府的家产归惊绝山庄所有。你想要多少,都可以拿。”
“我不稀罕他们的钱。”拿在手里,她还嫌脏。
“好。”这买卖做得足够划算,凌子容对霍府的渣滓也没什么同情,当即拍板定下。
非祁受到传召,立刻现身。凌子容头也不抬地吩咐下去:“派应钟的两人去,天黑前务必办好。”
应钟为十二律之一,是新培育出来的杀手队伍。凌子容这回钦点他们,也是一种考验。
“主子放心,他们的实力足够,一定不负所托。”
非祁说得没错,半个时辰不到,事情便办好了。
老夫人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她在地上摸索半天,发现找不到自己的拐杖,只好扶着旁边的石头站起来。
这下她才发现,她身处在一个陌生地方。面前是一个漂亮的湖泊,而她在岸边。
湖泊很大,一望看不到边际。正是正午时分,阳光最灿烂的时候。老夫人经太阳一照,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用手挡住光线,这才勉强看到湖上有一艘船。船上着了火,两个黑影对着她的方向不断挥手,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娘!”
“救命啊!”
那是余氏和霍启的声音。
“启儿!”老夫人就算看得再不清楚,也认得出霍启的声音。她冲到岸边,瞪着远处的船,急得团团转。
她不会水,更别说她这样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救不了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呼救。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的儿子啊!”
老夫人越喊越急,一路扶着石头朝外跑去,想找寻路人帮忙。走了没几步,她就看到一人走来。
还没等她欣喜地开口,那人就说话了。“救你的儿子?老夫人,你还真是够自私的。你的儿媳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不但香儿发狂时你不想救她,连此刻船上着火了,你惦记的也只有你儿子?”
顾踏歌一身不详的黑衣,向老夫人缓缓走去。老夫人见到她,吓得往后直退。
“你,你不是死了么?”
不可能,她明明亲眼看着她死了,难道这是恶鬼索命?
“我没死,站在你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顾踏歌冷笑着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但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她强迫着老夫人转过身去,面对湖泊。余氏成了火人,承受不住火焰的折磨,在走投无路中跳进了湖泊。可没想到,她的火才刚被湖水熄灭,一个绳索就从湖泊的另一边甩来,箍住她的脖子,将她吊起。
余氏整个人被勒得横在了船上,绳索不知道涂了什么材料,居然没有燃烧起来。火焰重新席卷,将她烤成了黑炭。霍启痛苦地哀嚎着,想要跳水,又怕会跟余氏一个下场。
“启儿!”
霍启仿佛听到了老夫人的呼喊,向她看去,嘴唇微张。
然而老夫人没能听到他说的话,便见船身裂开,霍启随之沉入湖中。
滔滔大火瞬间熄灭,湖面飘着浓浓黑烟。余氏的尸体随着浪潮冲来,老夫人的心,跌到了谷底。
就在她心碎之际,沉船处水花一分,霍启探出头来,向岸边拼命游去。老夫人见了,高兴地喊道:“儿子!娘在这里!快点过来!”
她还不忘瞪顾踏歌一眼,心底估计还在盘算着等霍启上岸了,再一起收拾她。
但顾踏歌根本就没拿正眼看她,“老夫人,别得意得太早。”
话音刚落,就见霍启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那张烧毁了一半的脸恐惧地抬起,看着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刚转过头,就看到无数只箭从后头射出,将霍启刺成了刺猬。猩红的血染了整个湖面,老夫人破碎的声音,像一阵风肆虐开来。
“你杀了我儿子!你这个杀人凶手!”老夫人怒吼着向顾踏歌奔去,势要和她同归于尽。
顾踏歌早就料到这一步,借着石头的阻挡跑出十几步远,道:“老夫人,别激动啊,你看你,这一生气起来,一直都在喘气呢。”
老夫人还在重重地喘气,越喘越停不下来。听到这话,她这才注意到,这里栽种的都是桂花。
正是八月时分,金黄的桂花开了一树,本是沁人心脾的味道,入了她鼻中,却像是死亡的气息。
“你!”
老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闷得要窒息。桂花的清香愈发浓冽,她倒在地上,背靠着石头,咳出了白色的痰。
“有哮喘的人,可就别闻什么桂花了。你看,身边没有药,危险了吧?”顾踏歌拿着一个药瓶,在她面前摇晃。
“想要吗?”
老夫人颤抖着伸出手。
她收起笑容,将药瓶一扔,丢进湖底。
老夫人双眼蓦地睁大,里面涌动着不甘、愤懑,还有痛苦。而顾踏歌开始放肆地笑,笑声惊扰了归于平静的湖面,掀起波澜。
老夫人的呼吸最终停了下来,唯有那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睁着。顾踏歌探过她的呼吸,而凌子容派来的两个杀手也将余氏和霍启的尸体拖上岸。三具尸体并排摆在一起,死状各异,但都十分凄惨。
“你想要怎么解决?”
顾踏歌将那半截布条拿出来,看了半响,道:“一把火,烧了。”
大火再起,她在热浪面前,取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打开,正是当初她写给霍扶虚的药方。
因为这一张药方,霍扶虚答应了她,让她留下来。从此牵出种种事情,直到今日落幕。
方子上写得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上头并非草药的名字,而是三个人名。而那三个人此刻已成为冰冷的尸体,在大火中堕入地狱。
她将药方一扬,丢进大火中。一行热泪留下,她对着布条,喃喃道:“药到病除。”
霍扶虚,我终于实现诺言,为你报仇了。而这药,就是他们的生命。
顾踏歌秘密回到惊绝山庄,与凌子容会面。数日来,她头一次如此轻松。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会离开这里,继续以前的生活。”来之前,顾踏歌已收拾好包袱。
“既然要离开,那你还来见我做什么?”凌子容挑眉。
她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让穆缡知道我身上所发生的事。”
她的悲伤,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她不需要好友的同情,因为那只会让她更加煎熬。
“嗯。”凌子容点头。“我让非祁找人送你出城,想去哪里就跟车夫说,他会将你送到的。”
“多谢,我还是自己走吧。”走之前,她想再看一看城外那些孩子。要是她们愿意,她可以带着她们一起流浪,教她们学医。
“那就让非祁跟着你,直到你安全出城为之。”这一次,凌子容不容她拒绝。“若是穆缡知道你要离开,她定会放心不下你。你不让她知道真相,至少也要让她安心。”
“好吧。”
顾踏歌离去时,非祁也紧跟而去。猫九给凌子容换了一盏新的茶,犹豫半天,问道:“主子,这样瞒着她,真的好么?”
“她最重视朋友之间的情谊,何必给她找烦恼。”连顾踏歌都能看得开,他又何必没事找事。更何况,让穆缡蒙在鼓里也不算什么坏事。
“看!我做了一道新的菜式!”
说曹操曹操到,穆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成果。“是不是很好看,很有食欲?”
凌子容看着她一头凌乱的头发,笑道:“你的新发型不错,往后想吃鸟蛋,直接一掏就是。”
“切,鸟蛋算什么,要是飞来几只燕子,我还天天有燕窝吃呢。”穆缡不屑地说道。
结果真的有一只鸟冲了进来,追着穆缡的头发跑。穆缡清楚地看到它嘴里还衔着一条断开半截的蚯蚓,而且还能蠕动。她“啊”了一声,在屋中飞奔。
“啊!快赶走它!猫九!啊!不!我的头发!”
嬉笑声、尖叫声和说话声在惊绝山庄内响起,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顾踏歌停下脚步,回头凝望,淡淡的笑意从她唇边划过。
再见了,穆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