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一片混乱，而最安静的，还是霍扶虚的院子。
霍扶虚吐血后，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人都在说些什么。顾踏歌的尸体很快盖上白布，由人抬着带走。由始至终，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尸体从东边抬走，而他则向西边走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任由门窗敞开，躺进被窝，安静地闭上双眼。
但他没能清静多久，余氏便和老夫人、霍启一起闯进来了。顾踏歌死后，她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也是，弱冠礼一过，他的死活不再重要。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余氏除掉顾踏歌这个碍事的人，接下来，就是他了。
“霍扶虚，少躺在里面装死了。你现在要是把地契交出来，我会把你的尸体丢到她的旁边，让你们死在一起。”余氏傲慢地说道。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要不是因为知府，我至于憋屈这么多年吗？”霍启自小受老夫人的影响，对这个亲人毫无同情可言。不过他顾着面子，从来不亲自参与到这些事情中，而是对余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两个女人折腾。
要不是霍扶虚拿着地契那么多年，他的前途会更加光明。一些铺子早就无法盈利，他想另作打算，可地契在霍扶虚手中，他根本做不了改动。霍启总觉得，自己该有更大的作为。
低低的笑声从被子里传来，“你的？呵，霍启，你说我该叫你哥哥呢，还是。弟弟？”
霍启脸上泛起一丝薄怒，“闭嘴！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罢了！”
枉霍府供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
“我该感恩什么？感恩你们给我吃烂菜叶，虫子羹，感恩你们给我吃毒粽子，还是感恩你们联手杀了我爹娘？”
霍扶虚从床上坐起来，背靠着墙壁，目光如炬。
霍启看到那眼神，竟心生寒意。
当年的事情，他起初是不知道的。后来老夫人亲口告诉他后，他还大声质问她为何要杀害自己的爹爹。
但老夫人抱着他，神色漠然。“你不是他的孩子。”
老夫人当年故意在霍植醉酒时制造了假象，让霍植不得已娶她进门。其实在那之前，她因为贪玩偷跑，被人玷污，还有了身孕。她不想被浸猪笼，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
之后，她怕东窗事发，便害死自己的表姐，还诬陷她不贞。做完这些，她的心却无法得到满足。贪念膨胀，最后，她害死了霍植，把家业牢牢捏在手里。
时至今日，老夫人仍不觉得后悔。她甚至把前因都告诉给霍扶虚，道：“横竖你都要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听到真相，霍扶虚睚眦欲裂地爆发出一声吼叫：“你们这群禽兽！”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听到的竟是这般可笑的真相。难怪他们会算计自己，因为他们与霍家根本毫无血缘关系！可怜他爹娘，都化作了地下冤魂。而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余氏轻蔑一笑，“我们哪里比得上你啊，神机公子。你看，你还真是天生的祸星。如今心爱的女人离你而去，还是你亲手勒死的。啧啧，我可没你那么狠心啊。”
霍扶虚的举动让她颇感意外，想过千万次结局，都没能料到他舍得下手。这让她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人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懦弱。
所以，在今天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两个人一并铲除，以绝后患。
“霍扶虚，时辰到了，该上路了。”她拿出一瓶毒药，微笑着说：“喝了这么多年的毒药，只要再喝最后一次，你就会死去。别担心，他们查不出来的，只会认为你是病死的。怎么样，我对你还是仁慈的吧？”
交不出地契无所谓，只要他死了，霍启去衙门进行备案，他们就能拿到新的地契。
霍扶虚死死盯着每一个人，当看到余氏那得意的笑容时，他放肆地笑了。
“哈哈哈，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的笑狠厉而笃定，让在场三人没来由一惊。
“你们为了让我的病死看起来更逼真，特地支开下人而来，对吧？”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外，道：“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有我们四个人才知道。而你们，才是真的要死了。”
“你说什么？”他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霍启的心砰砰乱跳。
霍扶虚狞笑着看着他们，身后的大门忽然自动关闭。
余氏冲到门边用力一推，可门却纹丝不动。
霍启不敢置信地推门，又去撞窗户，可他们这才发现，门窗是铁做的，外表刷上了以假乱真的漆，加上他们没人注意，这才没有发现。而且门窗上还有特殊的机关，一旦关上，怕是只能从外面开启，里面的人无论再大的力气，都无法打开。
他们四个人，彻底被困在这里了。
“你，你想做什么？”余氏的声音，颤抖起来。
“当然是让你们死啊。”霍扶虚淡淡地说着，左手抬起，露出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天冰丝。
这是一种特殊的丝，纤细而半透明，不靠近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这种丝又非常坚韧，可以拉动上千斤的东西。此物价格高昂，怎料他却买了下来。
霍扶虚倾尽自己多年来的积蓄，设下今日的埋伏。只见他一扯天冰丝，便听得头顶咔咔声响，无数把弩机从顶上房梁后探出，像一只只夺魂的鬼眼。
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只只铁箭靠在弦上，蓄势待发。而目标，正是他们。
“只要我再扯一扯，你们就可以下去给我爹娘赔罪了。”眼看着大仇即将得报，霍扶虚赤红的眼中闪烁着泪水。
爹，娘，孩儿不孝，终于能替你们报仇了。
在他们的注视里，霍扶虚重重往下一扯，天冰丝带动无数机关，弩机一触即发。
但，弩机没有动。
霍扶虚皱着眉头，再扯了一把，可这回，连机关都不再动了。
怎么回事？不可能出错的！
“哈哈哈！”余氏大笑起来，“霍扶虚，好计谋啊！你以为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鼓捣这些事，就没有人知道了？可惜啊，这府里都是我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我早就知道了！”
的确，霍扶虚一开始的确瞒过了他们。要不是后来他因为顾踏歌和解非白的事心绪不宁，她才不会发现。之后，余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决定将计就计。趁他不在时，派人在机关上做了手脚。这些弩机，永远都不可能发射。
霍扶虚不肯相信她的话，不断用力扯着天冰丝，直到割得自己的掌心都流血，他才明白自己输了。
大门打开，光线透了进来，老夫人用拐杖一指，道：“抓住他。”
仿佛是顾踏歌的命运在他身上重现，他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床上，任由家丁们擒住他，尔后五花大绑。
他知道，他逃不过了。
一个家丁从逆光处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帕子，用力捂住他的口鼻。光线挡住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出现了顾踏歌的身影。
在自己痛苦的时候，还是陌生人的她紧张地在房中奔跑着，寻找能救他的药材。
她摘了一罐槐花，自信满满地说：“这是我的药方。你若同意，我定为你药到病除。”
她笑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可以形容。渐渐地，他贪恋着她的存在，甚至无法容忍她对他人有感情。是他的占有欲，害了彼此。
回想起前夜她痛苦的眼神，他的心再度疼了起来。
霍扶虚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一段白绫还停在手心里。他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里流逝，看着她眼中的星辰陨落，而他的魂魄，自此跌入无底洞。
现在，轮到他了。
昌德堂今日只开了半天，到了下午，大门紧闭，宣称东家有事外出。
而堂内，一张白布覆在床上，隐约可见底下有人的轮廓。
那人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白布滑落，露出真容。
顾踏歌惊讶地看着这熟悉的环境，道：“我是死了么？”
“你没有死。”
在她旁边，来复冷静地拿走白布。“你还记得我吧？”
她当然记得，他就是当初进府不久，她赠与槐花治疗其银屑病的下人来复。看他如今的模样，看来恢复得很好。
“我记得。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顾踏歌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还火辣辣地疼。要是一照镜子，一定还能看到清晰的勒痕。
“这是二老爷悄悄嘱咐我的。”来复对她不加隐瞒，“是他让我将你立刻带走，送来这里。等你苏醒后，我再离开。”
她没有死，而霍扶虚安排了这一切？
可她明明真的死了一回，怎么会。
顾踏歌嘴里还残留着汤的苦味，她仔细回味，终于明白过来。
汤里有押不芦的味道，那是她在霍扶虚入狱时偷偷塞给他的。喝下后，人与死亡无异，但一段时间后会恢复过来，是很好的假死药。
难道他并不是真的想杀死自己，只是趁机在汤里下药，再假装勒死她，从而救了自己？
如果放任不管，余氏肯定会真的杀死自己。看似无情，可实际上，他却一直在保护她！
可她走了，霍扶虚呢？
她抓住来复的手，问：“扶虚呢？他怎么样了？”
余氏既然公然对付自己，霍扶虚恐怕也在劫难逃。他会不会也死了？
不，不要！
来复叹了口气，“我一直在这里，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
他瞥向一旁，“送你来这里的一个时辰后，霍府派人送来了一篮吃食。他们说这是老夫人赏给各位伙计的，要大家好好品尝，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
昌德堂里的人都是顾踏歌为霍扶虚找来的，因为她的影响，伙计们都认霍扶虚为真正的上头。老夫人送来这些，莫不是在警告他们？
顾踏歌走过去，打开食盒。食盒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新做的油炸藕盒。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将藕盒一个个掰开，里面夹的无非都是肉馅。看着看着，她惊出了一声冷汗。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