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更深 ,一切归于平静,霍扶虚送走前来贺喜的各位大人,亲自提着大红色的灯笼回房。小小一团火焰将灯笼上的“囍”字投射到幽暗的地面,映得鹅卵石上寒冷的光泽也暖和了不少。
霍扶虚喝了几杯酒,浑身暖洋洋的,脸色也不再苍白。进了房门,橘黄色的烛火照得一室光明,驱走了所有的阴霾。
听到声响,顾踏歌侧耳仔细听了一阵子,确定没有别人进来后,便一把掀开盖头,道:“呼,闷死我了。”
看到她娇好的面容,霍扶虚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看惯了她穿清淡的颜色,可谁能想到这大红色也这么适合她。这世上所有的色彩仿佛都是为她而生,为她而存在,就像她注定要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带来唯一的光芒。
顾踏歌先关上房门,这才放心地脱掉累赘的鞋子,享用桌上的糕点。一天下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好不容易憋到现在,饿得她连矜持的想法都没有了。
霍扶虚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她这才记起什么,一边拿起一块糕点一边道:“差点忘了,还有个家伙和我一样饿了一天。我的小宝贝啊,心疼死我了!”
看着她的手逐渐抬高,霍扶虚脸上也漾开了一个笑容。
她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
怎料她却转了个身,向一旁的鸟笼走去:“雪衣啊雪衣,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呸!不好吃!”雪衣的脚上也系了喜庆的红丝带,看到顾踏歌那一脸殷勤的模样,它非常有节气地偏过头,道:“换一个!”
“你小子讲话挺溜的啊!”顾踏歌平日里没少教它说话,如今看到它说得有板有眼,乐得奖了它一大把葵花籽。
看到最爱吃的东西,雪衣立刻啄掉碍事的红丝带,一颗一颗享用起来。
顾踏歌这才想起他来,“扶虚,你累不累?”
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还好。”
她熟练地给他把了把脉,又把栗子糕推到他的面前:“吃点吧,这个对你有好处。”
他估摸着这些糕点应该也不够她吃,便谎道:“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还是你吃吧。”
顾踏歌也不跟他推辞,慢悠悠地消灭了一整桌糕点。
他始终以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有时连眨眼也舍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有人会闯进他的生命,会和他长相厮守。虽然目前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他相信,她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顾踏歌打了个饱嗝,道:“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你要去哪里?”他失笑着说道,“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若是走了,明儿老夫人会怎么说我们?”
“让她说去呗,人老了就该少管点闲事。”虽然嘴上那么说,但顾踏歌很快便清醒了。
尽管两人不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但她既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就该把戏做足。反正她也习惯了,睡不睡床也无所谓。
于是她躲到屏风后换下喜服,出来后从床上拿出枕头和被子,自觉地打起了地铺。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躺在地上,道:“早点歇息。”
“你在做什么?”霍扶虚皱了皱眉。
“你身子那么差,当然要睡床了。”在她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却不是这么想的,“今晚你睡床上吧,明儿我想法子找人添置一张软榻,往后我睡软榻你睡床,谁也不用推脱。”
“既然如此,我便将就一晚吧。”不管他说什么都好,顾踏歌还是坚持打地铺。说到最后,她干脆用被子挡住全身,不去听他说话。
看着锦被里隆起的一团,他无奈地笑了笑,“那好吧,我也睡了。”
此后一夜无话,但当他每回迷糊中听到她翻身的声音时,一颗心便填得满满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顾踏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问道:“谁啊?”
门外人粗声粗气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快些起来,老夫人等着你们去请安呢。”
顾踏歌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外的丫鬟小声地嘀咕道:“怎么还没死。”
这话顾踏歌虽没听到,但离门最近的霍扶虚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他握紧了拳头。
两人梳洗过后,特地挑了同种颜色的衣裳来穿,顾踏歌还难得地涂了点脂粉。这妆容虽不比昨晚艳丽,却更加适合她。
打开门后,丫鬟见鬼似的往旁边跳开,似乎对霍扶虚十分避讳。
这人对顾踏歌和霍扶虚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她就是之前曾奉余氏之命送来馊粽子的香儿。顾踏歌可没有忘记她的名字,但霍扶虚却只认得她的模样,不知她姓甚名谁。
若换做以前,他绝不会仔细打量这些下人,可今日他的眼神却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最后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香儿一双丹凤眼往上一挑,道:“我叫香儿,乃老夫人身边新晋的二等丫鬟。”
“香儿。”他无声地念了一遍,似乎要将这名字牢记在心中。
顾踏歌拿着两根簪子出来,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我戴哪一根好看?”
这两根簪子一根是琉璃打造而成,一根是朴素的银簪,霍扶虚仔细打量着她,最后拿起银簪替她戴上。
“香儿,这个送给你。”顾踏歌拉过香儿的手,将簪子塞进她的手掌。
香儿撇了撇嘴,但还是收下了这价值不菲的簪子。
想用财物收买她?得了吧,她巴不得离这两人越远越好呢!
像府中大多数下人一样,香儿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连看着顾踏歌的眼神也是轻蔑的。甚至当顾踏歌从她身边走过,飘飞的裙摆无意地碰了她的鞋子一下,她都嫌弃地拍打着鞋面,轻声道:“真是晦气。”
放下脚后,她正好对上霍扶虚的眼神。他的眼神从来都是空洞虚无的,有点悲秋的味道,可如今这双眼不但生动了许多,还有些阴森,仿佛是一双会吃人的眼睛。
可当她再看去的时候,霍扶虚却转过身,与顾踏歌一道走了。但方才那一眼,却从恐惧里滋生出冰冷的藤蔓,紧紧地缠住了她。
站在原地,香儿打了个寒颤。
是她的错觉么?素来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离请安的时辰已过去许久,老夫人才姗姗来迟。
这是霍扶虚头一次请安,他行请安礼的时候,老夫人慌忙摆了摆手,道:“免了。”
顾踏歌请安后,拿出一个锦盒,道:“这是用金刚藤做成的镯子,能够活血纾筋、祛风湿,老夫人年事已高,戴着它对身体有好处。”
老夫人收过的玉镯子不少,可还是头一回收到用药材做成的手镯。打开一看,赤褐色的金刚藤纹路清晰,前头包着一段银制弯管,后头则分别有两只小巧的银葫芦。葫芦与“福禄”谐音,寓意健康、长寿、平安,顾踏歌送的这份礼物,可谓心意十足。
“不错,有心了。”老夫人的确有些小毛病,如今听到佩戴手镯就有治病的功效,对她的态度也有了些改变。
本以为她送完礼物给老夫人后,也会象征性地给自己这位大嫂一点心意,可没想到顾踏歌压根理都没理站在一旁的余氏。
余氏不悦地说道:“一副穷酸样,你就拿这么一段破藤条来给老夫人?”
顾踏歌略微惊讶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嫂是这样想的,可踏歌以为,老夫人的健康比什么财宝都重要。”
余氏张了张嘴,过了半天,只“哼”了一声。
顾踏歌给老夫人敬了茶,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杯盖刮着茶沫,眼神在二人上流转。“气色不错,看来昨晚休息得很好。”
她当然不只是在寒暄,不等顾踏歌回答,老夫人立刻说道:“把喜帕拿来。”
下人端来一个托盘,老夫人抬头一看,喜帕上洁白如霜,哪里有什么落红?
“好你个顾踏歌,你要怎么解释?!”老夫人将喜帕扔到地上,猛地一拍桌子,语气十分震怒。
帕上无落红,代表女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届时休妻算是轻的,重的不但家法处置,还可能要连性命都丢了。
顾踏歌毕竟是个姑娘家,此回成亲又是做戏,没有人给她教导这些,听到老夫人的质问时,还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我要解释什么?”
“不洁之身,也敢进我霍家门?”老夫人决定拿这个大做文章,好好收拾收拾她。“来人呐,给我打!”
霍扶虚上前一步,挡住顾踏歌的视线,然后掏出纸张,取下发冠中的簪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此事与她无关,是我身体孱弱,无法行事。”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承认自己无能。
偏偏余氏还不嫌乱,抢过纸张将这话大声念了几遍,笑得花枝乱颤:“早知如此,你还娶人家干嘛?可怜哟,今后要一直守活寡了。”
听到这里,顾踏歌终于琢磨明白了。“我昨日来了葵水,夫君体谅我身子不适,不信的话,你自己来看看。”
“我知道你们夫妻一条心,可这事你就别为他遮掩了,是吧?”余氏哪能让她随意敷衍了去,难得有机会嘲笑霍扶虚,当然得好好抓紧。
“我今天来的时候,发现湖边长了很多青苔。”顾踏歌答非所问。
“关我什么事?”余氏高傲地说道。
她冷冷地说道:“是啊,那我们夫妻间的事情又关你什么事。”
“你!”
她微微一笑,“嫂子对我们夫妻的事情不但上心,还似乎比我更了解。与其操心别人的事情,不如为自己想想办法吧。”
这是在讽刺余氏失宠的事,余氏听了,气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行了!”见自家媳妇这么不争气,老夫人也是头疼:“不早了,都散了吧。这大热天的挤在一块,还让不让人凉快了?”
顾踏歌非常乐意地弯了弯腰,道:“那我先走了。”
“委屈你了。”走出大院后,霍扶虚牵起顾踏歌的手,愧疚地写道。
贞洁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方才老夫人如此羞辱她,他不得不牺牲自己来保护她。其实他本可以在帕子上滴血造假,但他在霍府眼中是一个药罐子,风一吹就倒,若是这么做了,会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没事,让她说说又不会掉几块肉。”顾踏歌对此毫不在意,“折腾了半天,我都快饿死了,走,去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