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天亮了。
顾踏歌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
霍扶虚不在这里,他似乎已经离去许久了。即使是这样,她的心情却没有改变。
她呆滞地起床,穿衣,指尖拂过一件件碎得无法再穿的衣裳,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睫毛上滑过,打在她的手背。
顾踏歌一言不发地收拾好地上的破布——因为那已经不能再称为衣服了,然后颓坐在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撩开一直穿在身上的里衣。
洁白的袖管一点点卷起,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当她看到手臂上,那一点嫣红如初的守宫砂时,她苦笑一声,朝后倒进了软绵绵的被子上。
煮了几桶热水,她钻进浴桶里,整个人都沉在水中。
摇晃的水波模糊了她的视线,可身上那一块块深浅不一、大小各异的淤青却如此地刺眼。
昨夜,霍扶虚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身上的温和、有礼和阴郁统统消失不见,那个他粗暴而可怕、疯狂而偏执。他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印记,而每一个印记的出现,都让他高兴得笑出声。
她的浑身都像遭受了千军万马的践踏,又沉又疼。可他不肯停下,他根本不听她说的话。
最后,终于要到那令她战栗的一步了。霍扶虚情绪高昂,仿佛那是他期待已久的,而她,痛哭失声。
“霍扶虚,我会恨你的。”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是不是当初她就不该答应他假成亲,给了他不该有的错觉?可是她一直都在强调,她对他只是朋友之情,他难道就不明白吗?
如果他真的要了自己,她发誓,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头。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再以真心相待,是他辜负了她的情谊!
许是顾踏歌那绝望而心碎的眼神唤醒了他,霍扶虚一怔,表情有片刻的松动。
在这难得的空隙,她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她哭了,嗓子沙哑,眼泪砸落,碎成了伤人的冰渣。
良久,霍扶虚松开手,默默下了床。黑暗中,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她,像是虎视眈眈的野兽,不知何时会再度爆发。
顾踏歌劫后余生,从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浑身都绵软无力。她就这样哭,他也这样看,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此刻沉在水中,那屈辱的回忆又席卷了她。顾踏歌一个失神,嘴巴一张,热水便灌进了鼻腔。
“咳咳。她慌乱地探出水面,扶住桶身,不住地咳嗽。
等到平静下来,望着自己那遍体鳞伤的肌肤,她鼻子酸涩,无声地哭泣起来。
就算手上的守宫砂还在,可她已不算是清白之躯了。他看过所有,碰过所有,这样的她,算是什么?
好恨,她好恨,那短短一段时间的经历,回想起来却似千百年般漫长。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她心中化作武器,反复地伤害着她。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天知道今夜会不会发生什么,以后会有什么事!
她要逃!
一旦逃离的念头滋长出来,便在她脑中扎根。顾踏歌将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了三四遍,穿上衣裳,进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霍府。
解非白送的铜人还乖乖地立在水亭里,顾踏歌遥遥凝望着它,虽然有那么一点冲动想要带走,但那铜人太沉,只怕会引发大动静,最后还是放弃了。
离开霍府,她在街上徘徊了许久,仿佛丢了魂。等到太阳的光芒越来越灼热,她终于下定决心,往惊绝山庄的方向走去。
穆缡刚买回食材,正在厨房忙着洗菜。听到猫九的报信后,她赶紧擦了擦手,亲自到门口接顾踏歌进来。
“怎么回来了?事情解决了?”细心如她,一眼就看出顾踏歌有些不对劲。可面上仍滴水不漏,笑得一脸热情。
“我来看看你。”顾踏歌勉强扯出一个笑。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顾踏歌的肩膀,道:“来,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弄一点。”
将顾踏歌安置好,穆缡在厨房忙碌半天,端出一碗面条。
面条上满满一层深褐色的酱,边上码着黄瓜丝、豌豆尖和豆芽。酱中可见一颗颗四四方方的肉块,用筷子拌匀后,根根面条金黄飘香,炸酱的色泽勾得人忍不住吞口水。就算是没有心情,顾踏歌看后,竟也有了食欲。
吃完一碗炸酱面,她又要了一碗,穆缡索性弄了两碗,和她一起吃。
吃罢,穆缡一边洗碗,一边偷瞄着她。见她两碗面下肚,神色似有改善,便试探性问道:“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踏歌摇了摇头,“没事,今天不说这个。就是看病的时候遇到一个无礼的病人,影响心情。”
穆缡毕竟是个未嫁的女子,就算她想倾述,也不愿让对方难为情。
想了半天,顾踏歌还是决定把话埋在心里。
“不用管他,没素质。”穆缡好像信了她的话,问:“对了,你今天想做些什么?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待会可能去昌德堂。你知道的,每天都有很多人等着我给他们看病,只要忙起来,我就没事了。”面对穆缡,她的心却更加压抑。
有话却不能说出来,这种感觉快要杀死她了。
“中午回来吃饭吧,我们很久没有见了。”穆缡再次发出邀请。
看顾踏歌的情绪不对,她担心会出事。至于理由,只要她不愿说,她就不问。
“有空的话,我就回来。”顾踏歌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用了一个比较模糊的说辞。
或许等到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她便会回来了。至少这里很好,不会让她受伤。
“一定要回来哟,有凌子容的厨娘给你下厨,那可是多少人都奢求不来的美事呢。”穆缡道。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厨子,怎么,动作还不快点?”
凌子容风淡云轻地跨进门来,道。
一看到他出现,穆缡脸色微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身子挡住了身后某物。
但他是何等眼力,一眼就知道她做什么了。“你是要自己交出来,还是要我动手?”
“你,你就不能放过它么?”穆缡急得要哭了。
“不,给我。”他不为所动地说道。
穆缡跺跺脚,又想哭,又想骂人,但最后,还是乖乖交出了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罐新做不久的辣椒酱,穆缡自己还没尝上,结果因为还没有时间藏好,就让凌子容缴了去。
看着凌子容接过辣酱,穆缡的心,一点点地滴血。
“为什么你要跟它过不去啊。她欲哭无泪。
“你要是再吃它,等你的胃病再犯,我绝对会把你丢出惊绝山庄,换一个厨娘。”凌子容掂量着罐子的份量,问她:“你自己想吧,是选它,还是选这里?”
她慷慨而痛苦地一挥手,“拿去吧!我们有缘无分,来生再见!”
混蛋!
凌子容含笑转身,目光扫到顾踏歌时,有所停滞。
那一刻,顾踏歌感觉自己的内心都好像完完全全展露在了他的眼前。那种难受的感觉,让她自觉无所遁形。
她“蹭”地起身,道:“我,我去昌德堂了。”
“哎,慢点走啊。”穆缡挥了挥手。
离昌德堂还有数米开外的距离,顾踏歌被一样首饰所吸引,停下来欣赏了片刻。不过对方开的价钱太高,衡量再三,她还是没有买下。
也正是这一耽搁,才帮了她的忙。
因为此刻她看到霍扶虚在昌德堂内焦急地等待着,搜寻着每一个路过的女子身影。她全部的血液都涌到了脑中,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他怎么还有脸出现,怎么敢找她!
不,她是不会回去的!
顾踏歌先慢慢后退了几步,确定他没有看向这里后,立刻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她撞在某人身上,忙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
“踏歌?”
那熟悉的声音,却是解非白。
她抬起头后,解非白更惊讶了。“你怎么要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的注视,让她感觉犹如芒刺在背。怕是昨晚的事情,已经让她对男子有了抵触心理。
跑动间,她仔细整理过的衣领打回原形,露出些许淤青。解非白眼尖,看到这里,脸色就不好了。“怎么受伤了,谁做的?”
“不,没有!”顾踏歌用手挡住淤青,眼中流转着眼泪。“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还能去哪里?”
她闻言,回头看向他。
解非白收起扇子,向她走去:“我刚才去泰安堂,看到霍扶虚在对面等人,他是在等你吧?我昨晚冒冒失失让人登门求亲,他是不是介意了?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苦了。”
左右无人,他张开怀抱,将她圈入怀中。那淡淡的檀香,意外地平息了她心中的情绪。顾踏歌强忍着眼泪,拼命拦住那快要冲破防线的崩溃之浪,可声调,却还是无法平稳。
“我的确已经无处可去了。”
昌德堂不能再去,天知道霍扶虚会在这里等她等多久,恐怕惊绝山庄也是不能回去了。只要他想找,他会去各种她经常出现的地方等,可她不想被找到。
霍扶虚就像是一个深渊,哪怕看他一眼,所有的理智和乐观都会被吸走。她会跌入痛苦中,让眼泪淹没自己。
他就是洪水猛兽,而她,只想躲避。
“我有个地方,可以让你暂避。”解非白道,“在北门还有一家药铺,很少有人知道是我的。你可以在那里住,也能给人看病。你从未去过那边,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
其实顾踏歌心底,最想做的是离开这里。歧若国那么大,她总有个栖身之地。
可想到这里还有齐天师,有她相识的穆缡,还有那么多尊敬她的病患,她又颇为不舍。她的思绪还很乱,一时间,倒还拿捏不住去留。
解非白也看出了她的纠结,道:“你是不是想走?可是你有盘缠吗?就算我要借给你,你也不会要。干脆你自己在那里看病,攒够了钱,要是想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的确,解非白说得有道理。何况她也想继续为人看病,只有全身心投入,她才会忘记过去。
思虑再三,顾踏歌接受了他的提议。“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