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嵇大夫的话，霍扶虚垂下了头，似乎是在感伤自己命不久矣。
“别听他说的话，这人定是在胡说八道！”老夫人虽这么说着，可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霍扶虚一定想不到，他的体弱多病完全是拜他们所赐。
经厨房的丫鬟禀报，霍扶虚日日都有喝药，用的都是她派人送来的药材。不过稍微加了点料，就让他成了濒死之人。接下来，只要控制要分量，霍扶虚在弱冠之后定会死去！
在活着的时候，他们从霍扶虚身上找不到地契。在他死后，她就不信那些地契还能跟着他升天了！
余氏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神情，尖着嗓子道：“哎哟，真是晦气啊，把自己的爹娘害了不说，还把自己的命也祸害了，真是个灾星！”
听她提到自己已故的丈夫，老夫人扭过头来白了她一眼。余氏自知失言，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在桌子底下，霍扶虚的手愤怒地握成了拳状。
又来了，又提到他的爹娘。他的爹娘根本不是自己害死的，她凭什么说得那么轻松！要不是她们，他会变成这副模样么？！
霍扶虚很快恢复了冷静，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嵇大夫说他命不久矣，那么，他就有一个绝妙的借口了！
拿起纸笔，他迅速写了两个字递到老夫人面前：“冲喜”。
“冲喜？”老夫人虽想将顾踏歌安置到他身边，为自己所用。但听到霍扶虚主动提及，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不用问都知道，霍扶虚想娶的人定是顾踏歌。但顾踏歌到现在都没有要被自己拉拢的意思，假如她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成亲后，难保她不会将地契哄到手，抢了霍府的一切。这件事不能贸然答应，弄不好，他们就等于引狼入室了！
“你早就该娶妻了，这些年没有操办你的婚事，是因为你那神机公子的名头。你想想，虽说是冲喜，可城中有哪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又有谁，肯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让她余生都在守寡？”老夫人摸不准顾踏歌的心思，这话虽是说给霍扶虚听，也是想让顾踏歌明白嫁进去之后的处境，让她知难而退。
神机公子的寡妇，这要是传了出去，哪怕她身子还清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敢娶她了。即使她拿了地契又有何用，没有子嗣，老后何来的保障。
顾踏歌本来就没有这心思，但她不乐意听到“神机公子”这个借口，于是怒道：“老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所谓的祸星，不过是神棍在胡说八道。霍公子一表人才，您怎么知道不会有姑娘倾慕他，愿意嫁给他为妻？”
她指的并不是自己，但老夫人主观地认为她是在暗示她愿意嫁给霍扶虚，便道：“听你的意思，难道你愿意嫁给他？”
“我。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顾踏歌眉毛跳了一跳，支吾起来。
听到老夫人的问话，霍扶虚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期待。可惜顾踏歌向来只当他是朋友，加上霍扶虚突然提出冲喜，她以为他是看中了哪家女子，这才在此刻说了出来。
想了半天，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老夫人误会了，霍公子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我没有攀高枝的想法。”
她对霍扶虚无意？
老夫人探究地看着她，想看她的神情是不是在作假。看了半天，她确定顾踏歌所言不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先这样吧，过几天我去寻个媒婆来，再与你商议冲喜一事。”
霍扶虚虽十分失望，也只好暂时答应下来了。
等老夫人一干人走后，顾踏歌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扶虚，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女子了？”
与他相识这么久，怎么都没发现他心有所属？看他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是何时遇到了别家女子。啧啧，一定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吧。
夕阳已经西下，烛火如豆，埋在晦暗的光线后，霍扶虚的脸虚化得有些不真实。
“没有。”他犹豫着写下二字。
为什么顾踏歌会说她没有攀高枝的想法？是不愿在老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内心，还是真的对自己无意？
明明是一个大好机会，她却没有抓住。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顾踏歌哪里相信他说的，追问道：“你可别骗我。自从老夫人送来补品后，你不惜让我用药制造出你病入膏肓的假象，难道为的不就是顺理成章地提出冲喜一说？”
霍扶虚身子虽弱，可还不至于会出现七死脉。嵇大夫之所以会诊断出来，是因为她在霍扶虚身上用了特殊的药物。
既然老夫人不安好心，也定会要看到计划顺利进行才能安心。但今天的冲喜，却不在两人的计划之内。霍扶虚为什么要瞒着她？
嗯，一定是羞于启齿吧。
顾踏歌自己在心里给了一个完美的解释，抱着这个想法，她开导道：“你不用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告诉我那姑娘姓甚名谁，我替你去问一问她的心意，如何？千万不要让那神机公子的名头束缚了你，那都是狗屁！”
霍扶虚愣愣地看着她，心中掠过千万种念头。
看她说得那么潇洒，恐怕真的是他一厢情愿。怎么办，他要放手吗？可是十几年来只有她给过自己温暖，他怎么舍得让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不行，他一定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想到一个完美的说辞。“我爹娘的确不是让我祸害死的，是老夫人杀了他们。”
“什么？！”居然是老夫人下的手？
他娘亲虞氏和老夫人都是先老爷的妻妾，为了争宠，老夫人极有可能会下手害死她。但老夫人居然谋害亲夫，未免太过蛇蝎心肠了！
他接着写道：“老夫人是我娘的表妹，在看望娘的期间，我爹醉酒，她趁机进了他房中。后来爹不得不娶她做妾，老夫人知道我爹不喜欢她，在生下儿子后，设计害死了爹娘，想将整个霍府占为己有。”
他顿了顿，似在忍受着心中悲痛。“没想到，我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有危险了。船沉后，他的心腹将爹的亲笔书信交到衙门。其中写明，霍家所有铺子分作三份，一份赠与知府，两份全部给我。若我在弱冠之前身亡，霍府所有家产都必须捐给朝廷。老夫人以我年幼为由，执意要管理霍府所有铺子。知府收了好处，当然不允，这才保住了我的命。”
难怪霍扶虚这么多年仍在苟延残喘，默默忍受霍府的欺凌。因为那些都是他爹的心血，他不能辜负他爹的期望，就算过得再差，也一定要活下去！
顾踏歌哽咽着说道：“这么些年，你过得太苦了。
日日面对仇人，他竟能如此镇定，心性实在与常人无法比拟。
霍扶虚闭上眼，遮住跳跃的两盏怒火。“如果不是我将地契藏得好好的，霍家哪里还留得下我这条命。”
“你就没有别的打算么？”顾踏歌问道，“我可以清掉你身上的毒，让你开口说话，与旁人一样健康。你可以是任何人，做任何事，你不该让区区一个霍家圈住你。”
霍扶虚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旋即，一抹苦笑从唇边滑过。
她说得真好，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可惜他生来就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霍府欠他的太多，这两条人命，老夫人必须偿还！
所以，他出不去了。霍府在，他在，霍府亡，他便可以含笑九泉。如今，他贪恋顾踏歌的温暖。所以他想私心一次，将她留在身边，往后走在黄泉路上，他也不会觉得孤单。
他已经做了决定，写了一大堆后，总算是进入了正题：“踏歌，你能不能嫁给我？”
“我？”顾踏歌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慌张地写道：“现如今你留下来，是为了给我治病。可是老夫人他们哪里能容得下你，定会找个借口赶你走。冲喜是个借口，嫁给我，他们就没有理由赶走你了。你放心，这是个权宜之计，我绝不会碰你，我们之间，还是朋友。”
写到“朋友”二字，他的心隐隐作痛。
只是朋友，多么悲哀。
毛笔在宣纸上飞快地游走，发出簌簌声响。顾踏歌在心里默念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当初她进府，就是为了治余氏的带下病。现如今余氏已经痊愈，她不再需要自己了。
霍扶虚在府里不受欢迎，连同父异母的霍启都对他爱理不理。要是余氏吹吹枕边风，霍启没准会把自己赶出去。再过一个月，霍扶虚就是弱冠之纪了，没有她在，恐怕霍扶虚真的会在明年死去。
可是要让她嫁给霍扶虚，虽然只是假夫妻，但顾踏歌总觉得有些抗拒。
这种自欺欺人的作为，万一让旁人抓到了把柄，不也是一道催命符么？更何况，余氏他们不一定容得下自己，这条路不会那么顺利。
顾踏歌犹豫不决，霍扶虚生怕她不肯答应，忙又写道：“虽然地契在我手里，但经营的人大多是老夫人的心腹。就算我不死，这些人也不会效忠于我。你我成亲后，我可以借机要回几个铺子，你借着经营的名头，换成能信任的人。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就当是帮忙了，好不好？”
几乎是哀求着，他重重写下一行字：“我想为我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