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死亡之旅。
她在心中呢喃着这个词,即使在尘埃落定的现在,她仍会因为这个定语的过分准确而感觉到后背发寒。
她想起了她初次去到曙光岛时的情形:海面上全是黑的,能够给她指引的只有亮着灯的洋房在渺远的山尖露出的一点小光,而即便是这样全开着灯的房屋,在漫天全幅乌压压的黑暗之下,也显得像一朵随时可能消灭的火星。虽然她已经带了各种自救装备,也提前告知了别人自己的计划,但真正踏上这样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坑洼小道时,她仍免不了感到恐慌。
海风吹拂着岛上无人料理的草木,浓厚且狂乱的草叶随着无序的风四下摩擦起伏,虽然这种程度的攀爬对她绝不成问题,但四处不休的声音和从未停止的黑影,仍让她总不免怀疑周围哪里会随时跳出一个人去。
她就是在这种小心翼翼,而又带着那么点孤注一掷的心态里来到了那栋洋房,从一楼的窗户面上,看到了那存活着的唯一一个少女。
“我是来救你的。”她几乎没有让窗户里那个哆哆嗦嗦、满脸挂汗的女孩开口说话,“我知道你是谁,现在把门口的东西全部移开。速度要快,不然有人要来了。”
她手里早就握有那把开启咖啡馆大门的钥匙了——在她出发的前一天就已经拿到,而不是像她在信件中写的那样,是和旅馆老板聊天后,从对方那里拿到的。因为她拿到那张海报的时间不是6月12号,而是6月11号。
那个打出去的电话,情况也并不如信件所说——她接通了。
“正好你回来了,我想你了。”对方的措辞和语气都很云淡风轻,“不过我现在走不开,我身体不大舒服。”
“我可以去看你。”她掩盖着自己的焦急,“我在这里并不忙。”
“过两天吧,过两天我约你喝咖啡。”那边轻轻地笑了笑,“不过你能不能先帮我个忙,我把我这边仓库的钥匙暂时放在一个地方保管了,你方便帮我取一下吗?我怕延期以后,人家不记得了,或者以为我不要它了。”
“开什么仓库?”
“我要搬家了。”她笑了两声,“找了个地方放东西。等我的电话?”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想好了,要我当你的预备部队?
她终究没有当着她的面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也许,她也不再有机会去问。后来,哪怕是在旅馆那个老房间的短暂独处里,她也只是劝慰而慨叹似地说了一句:“说实话,我实在也想不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失去什么,才会让我变得有你或者另一个女人现在这样的,十分之一的尖锐,和决绝。”
“真的吗?”
……
……哈,算了。现在想这个干嘛。
她摇了摇头。她心中其实已经浮现出一个答案,但是——这似乎在某些审断中也出现得很频繁——只要不承认,一个问题,就可以永远没有答案。
“嘛,虽然猜到了你留有私心,但我相信你是不会包庇罪犯的。”
“哦?”
“别的我就不多问啦,我们两个见面也是有点怪怪的,我也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的确现在没有事。不过——你是不是有个问题,是没告诉他的。”
“什么?”她偏了偏头。
“那艘船。”
男人从茶几上放下脚。
“每个人的船都回归原位了,那——被你认识的那个女人烧掉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神轻轻一张,片刻之后,她狡黠地笑了出来。
“巨星岛厨房旁边那道小门下面,也有一个房间,对吧。”
“嗯哼?”
“那个房间比起曙光岛的那个,少了什么?”
“……”
男人呆住了,数秒后,他僵住的声带爆发出无奈的朗笑。
“唉……我可真心疼拆迁仓库的那辆破烂三轮车啊!”
“……”
看着面前这个挺阔的男人,她忽然感到非常感慨——说实话她还没怎么适应这张对她来说还算陌生的脸,但听着耳边一声声舒畅的笑音,她一下子感觉,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时她才刚在少年委托界崭露头角,没什么人知道她,虽然喜欢尝试各类奇形怪状的伪装,但其实她这个人,还真没多少东西需要隐藏。
——不像现在。
“……”
思绪被迫中断:她的手机响了。
她顿了顿,但现在知道这个电话且会给她来电的,也只有一个人。
“终于接我电话了——喂,到底怎么样了!”
“啊——你没看微博吗,凶手定下了呀。”
“不是凶手,是你们啊!你真的还不打算告诉他?!”
“……”
……啊哈,还真是夫唱妇随啊,居然问了一样的问题。
她的眼睛无声地往沙发那边瞥了一眼,当然,她人没有转过头去。
“无论如何,我都已无脸面,也无资格,再到黄叔叔的墓前拜访了。”
“……我看不出你为什么会觉得‘无颜’啊?明明一直你都有在关照他啊,各个层面来说都——”
“你也多帮我转移转移啊,别再让他关注我的动向啦。”
“我说,有必要吗?!你明明也一直想着他,你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把你——”
“十五秒了噢,拜拜。”
呼——这个家伙倒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啊。要是让她知道现在坐在我后面的是谁——
揶揄的想法并未持续多久:她的脑海中依然萦绕着刚才这段不到15秒的属于亲密朋友间的小对话,而在本就不多的字句和脑海里对诸多内容的飞掠中,某些词句,当然就会不可避免地在几次的加强之后被单独拎出来。
……他,一直把我。
把我……
“……”
她淡淡地笑了。摇头的速度比笑容开始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
话又说回来了,澜琦啊……你这次是不是大概急得已经忘了,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刺激,对于我,早便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哎呀,算啦算啦——反正啊,对我来说,写在里面的那句话,已经和告白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要是读不懂,也就这样好啦。
“谁啊,那么胆战心惊的。”那边似是觉察到了她这里太久的沉默。
“……哦,没有。没事了。”
她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轻轻地又甩了甩头。
“不介意的话我得收拾一下东西了——要是再不走,我可不保证谁要摸上门了哦?”
“随意。我这就走了。”男人笑着合上笔记本电脑。
她目送对方扭门离去,直到这个高大挺拔的身子钻进一辆灰色的车子并驶离这里。她看着道路尽头那道逐渐散去的灰烟,眼角的余光,禁不住一次次地追到半开的房间门。
是时候给这件事彻底划下句点了。她暗暗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