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M:
原谅我开口就用这么自作主张的亲热叫法,但你所作的一切——你为我所作的一切——实在让我无法按捺住内心对你的感激和喜爱,喊出这句国人听来肉麻、外国人怎么叫都不会觉得自己出格的“Darling”。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事情理应是带进坟墓里比较安全,但对于有着这样的身份,并且实实在在犯下了违法的事情的我,这种所谓的安全早已经无所谓。现在想来,我嘴里说着什么“听天由命”、“善恶有报”,其实还是个急性子,也可能是——我觉得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实在也等不起了。
还记得我和你见面的第一次吗?在悉尼的那间酒吧里——那是我最经常“蹲点”的地方,因为它上面就是自锁的Lougue,很方便。那时我告诉你我需要一大笔钱,是真的——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件事彻底冷却,即使我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掀翻,但如果我有这样的一笔钱,回国以后我仍然可以重新开始:开个小店、买个偏远地区的小房子,重头再来也无所谓,毕竟我才二十多岁,我还有的是时间。
让我彻底改变主意的是不久后我回国的那次“偶遇”。
你应该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这件事吧?就是从某个陌生人匹配电话的心理学公众号的节日活动里,我匹配到的正好是徐晓筱这件事——当时我并没反应过来是她,后来,她的一条条回信里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都不得不让我往这个我曾经在网络上最亲密的“好朋友”身上想:同样老家南京,同样在英国留学,同样有一个年底去了日本、爱吃火锅的朋友(就是唐糖),同样喜欢宇多田光(我查过她手机关联的某些第三方账号)……更要命的是我跟她说我因为工作原因要换上在别的地方的手机,她回复我的是:我会一直等着你。
一直等着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亲爱的M?!
我特意摸回了唐糖的账号,发现她果然在12月底去了日本;我通过营业厅的空白手机关联查看了她的微博,发现她果然在我们短信交流的时间前后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我至今记忆犹新:老天有眼啊,当年没收拾掉你,哈哈哈!天道好轮回!
天道好轮回,天道好轮回!——她怎么配说这样的话,她怎么配!
她毁了我的人生,把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出国梦用莫须有的罪名捏得粉碎,我身边的人都疏远我,我无论怎么解释她们都觉得是越描越黑,老师对我失望、父母骂我无耻,而她们只需要不断地找人说我抄袭、说我剽窃,连证据都不需要罗列,身边不明真相的人一句轻飘飘的“那么多人都说你,难道都是假的吗”就能否定掉我全部的辩解——你看,《乌合之众》没有骗人,《浪潮》说的也是真的,是不是?
她的这句话让我对回国的事情产生了犹豫,虽然我在澳洲确实攒下了一笔钱——换算成人民币,在二线城市买个房开个小店不成问题——但从那一天起,每当想到回国,我就感觉到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凝聚在头顶上,又像是有一道无处不在的黑影,时时刻刻跟着我,在每一个安静下来的时刻里伏在我耳边对我说,“别妄想有什么改变……我会毁了你,只要你轻举妄动,我就毁了你……”
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过了又有小半年,我在一次工作后感觉身体不舒服,简单检查后那边就告诉我,“中招了”——而且是最致命的那一种。
我想不通,亲爱的M——我想不通。我活到现在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论画画,我也只是用人体姿势素材临摹后加上人物细节,连樱花的画法我都是一点点照着很多樱花生长的图片,揣摩枝叶生长的状态、花瓣的形态,一点点画出来的,为什么那些空口说我抄袭、写信举报我、发不实信息诋毁我的人,一个个留学、赚钱、去名企,我却落到现在这么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要一点点痛苦死去的下场?
我不怕死,我曾经从生不如死的境地中走了过来,死亡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休息——父母早就因为失望透顶和我断绝关系,没有人会为了我的死而哀悼停留。但是,加注在我身上的不公,我不能就这么白白带进坟墓里——我必须要让我自己相信,世界上依旧有“公正”存在,做过了坏事,是一定会被厉鬼惦记的!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在澳洲攒下的那笔钱虽然相对足够,但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做得天衣无缝的——光是把这些人约完出来都是个很大的问题。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跟我一样,对这帮人、对命运,对这些随意张张嘴就能毁掉一个人人生的人同样怀有巨大仇恨的绝对同盟。
是的,我想你也立刻猜到,我心目中的第一人选是谁了。
我很快登录了那个很多年没上去过的账号——你已经知道了,那里面只有曲座一个好友——我重新和她取得了联系,并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干一票大的。
“风险全给我担,就算需要你的介入,你也完全可以说都是我做的,你毫不知情。”
曲座当年的事情我很清楚,也正是她劝我不要正面和她们碰——“如果你觉得我的下场还不够有警示意义的话”。我在找她帮忙之前就去微博逛了一圈,陈淑珍对圈内之人的迫害依旧存在,为了树立她大姐大的地位,她的粉丝没少对想要“崭露头角”的人明里暗里地下手,而每次曲座出来说话,都又会被她的粉丝群攻打压。对于我的邀请,她自然有所心动,但毕竟要以她本就残疾的身体冒如此大的风险,她当然要有所顾虑。
我一遍遍地酝酿着我的计划,并持续监视着这帮人的动向。我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得在唐糖和王小雅都在国内的时候,同时也要在杜小榕没有去日本之前完成我的复仇,但我也不能等得太久——曲座在3年前查出心衰,腰伤也更为恶化——我的身体、曲座的身体,都不能容许我们继续等待。
但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曲座的生活起居都依靠她年迈的母亲,我从七年前就看出来,她母亲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只要她母亲在世,她就不可能冒这种风险——她一定会顾虑到母亲的感受——那个老实简朴的本地妇女。
然而,命运总归是眷顾我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认为是的——曲座在两年前,也就是我们恢复交流的半年后主动联系了我,她说,她的母亲由于心衰去世了,她将继承母亲的全部财产。
现在想想,说不定这个死因还有待考量,但那时,我根本没想那么多。两个被仇恨埋没的女人在那一刻仿佛被猛火点燃,我开始频繁在她的保姆不在时出入她的家。
计划的构成有我和她共同出力,但框架的提出,却是她一手摆成——几乎不可能有人光临的小岛,粉丝福利,内部活动……既保证了私密性,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也有极大的煽动性。听完她的整个构想——虽然还只是初步的打算,但我已经不得不佩服,她作为一个熟知本地情况的当地人,在这十几年的仇恨的煎熬灼烧之下,是多么用心、多么坚持不懈地在构造这个复仇的臆想。我甚至现在都能感受到她在诉说这些计划时,那颤抖的声音里无法掩饰的兴奋、饥渴。
“她必须遭到报应。”她用狰狞地笑容挥舞着她并不灵活的手,“她们一定要受报应!”
然而,邀请成了一个难题:曲座和我的“名声”人尽皆知,我们就算位置互换,也万不可能一次性请到我们需要的人。这时,我借由那个微信公众号的活动,想到了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个活动的点子。
我没想到我所学的经济金融的理论会在这里派上用场,我更没想到,当年为我赢得奖学金的商业比赛的经历,会在我的复仇之路上给我做出如此另辟蹊径的指示——亲爱的M,你说,这算不算另一种苍天有眼?
说服罗萍花了很长的时间,毕竟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徐晓筱又几乎把我的信息翻了个底朝天,以我的身份成立公司无异于自爆,而罗萍从那以后,改过名字、换过身份证照片,还搬过很多次家,加上她的信息保护程度异常的高,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长相如何。在我一次次地向她说明了其中的商业原理和她作为股东可以存在绝对安全的角度之后,她终于答应了。
接下来,你可能就要问了,为什么我们要整容,也就是,为什么最后我会顶着罗萍的脸庞出现在你的面前,而曲座(也就是罗萍,我还是习惯用昵称称呼她)却拥有了徐晓筱——或者说,与徐晓筱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出现在审讯室里。
亲爱的M,这就不得不感谢自动送上门来的、按捺不住的陈淑珍女士了。以前我一直听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想这句话对于这位急性子又没品格的女傻子,是再合适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