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已经告诉过我,她很喜欢《无人生还》,还说,如果可以找一个海岛,像那位濒临绝症死去的法官一样完成夙愿,她的人生就会圆满。那时我只当她说的是玩笑,还半带劝阻地说了类似,“但那个故事里凶手也是自尽才完成了相对的完美犯罪”之类的话。那个时候她只是沉默着继续喝酒,没有搭腔。
当我看到这个咖啡馆的名字时,我有了一种不太好的念头,因为我知道H市在进行海岛旅游规划,而第一期的名单里,就有这个“巨星岛”。关于这个商业街,我当然也有所耳闻,因为我专门选在了离市区较偏远,但离车站较近的一个区,而这个商业街离这个区不远,对这个区的人来说,还算是个网红。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快倒闭的商业街,近期突然开业了新店,还和海岛撞了名字,而你的一位朋友又提到过海岛犯罪,且你知道她人很可能就在H市,你不可能不会慌张吧。
我立刻再次查看了她手机号所注册的那个微博,最新的一条说的是,“一切就绪,愿老天有眼”——时间,就是6月12号。
我给她去了电话——当然,没有人接;我打车赶到商业街的时候,那家店也是关门状态,可对面旅馆的老爷爷给我提供了关键信息(我想你也和他接触过了吧),让我确信6月9号那天确实发生了重要的事。
我本想第一时间就去租船中心询问10号至今登记出海和归还船只的名单,但我想到,如果是长期租船,根本不会统计人去了哪个岛,于是我决定从三轮车查起。
通过老爷爷,我找到了那个可以暂时堆叠物品的仓库,管理员证实了咖啡馆的人确实来这里借走了三轮车,但在签名一栏写的名字却是“罗萍”。我在线上查到这个咖啡厅后,从股东关联的地方查到了那个公司,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相关的微博微信推送宣传,也就很快找到了那个微信公众号和微博企业号。
你说什么叫百密一疏,澜琦?那个咖啡馆留的电话号码,居然能关联到罗萍——也就是曲座——的微博小号。这对于知道她们的事情的我来说,和身份锁定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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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她啊。沈澜琦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慨。
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能够冷静迅速地做出这一系列的反应,还包含了诸种判断和果敢的试错,比起因为各种原因在行动时还要瞻前顾后的他,似乎,她确实强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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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即拨打了罗萍的手机号码,对方当然不会接听,而这时候我也查阅了相关的几个人(她给我展示过那些聊天记录的截图,而一般在圈子里有名望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名的)的微博,发现她们的微博大都停在了6月初,这更让我觉得紧迫。我决定兵行险着。
由于最后一条微博是6月12号发出的,我假装成要办活动的企业负责人,给海岛租赁管理方打电话,询问现在还有哪些岛没被定出去——攀谈时,那位旅馆的老爷爷和我说过,这一带的海岛旅游才刚刚起步,很多人都不知道,设备也不太齐全的样子。我问这一句,就是在赌这个时间段会不会只有她在租用岛屿。
上帝还是眷顾我的,对方告诉我,一期开放的5个海岛中只有【巨星岛】和【曙光岛】被租用,租期都是10天,从6月9号到6月19号(所以,澜琦,就算你们那天没发现杜小榕,19号他们上去清理岛屿时,也会报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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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这个女人。
沈澜琦再一次为她的胆大和心细发出感慨——虽然在这一次的案件中他并不是没有学过她的方法,但从结果来看,她依旧是个明星,而他只能像粉丝一样,在其后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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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完成这一系列工作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晚上7点有余。在尝试用她的照片(那时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整容成罗萍)去咨询租船中心,并得到答复说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后(因为我不是警察,不便细问太多),我先是租了一条船,想着实在不行我就两个岛都跑一下,总比看着她把自己往法律之刃下送来得强,但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心中:为什么她们要一口气租下两个岛屿?
当时,根据我对她的过往,以及我对活动性质、所涉行业还有相关人员微博动向的了解,我认为她极有可能把当年害了她的几大元凶都请了过来,而罗萍的参与(要知道她是曲座并不难,小号说话往往是肆无忌惮的)基本可以肯定是因为陈淑珍。理清这点后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些人两两是认识的,分开邀请可以避免串通口供,导致大家都起疑心。
这个时候我再次大胆地开始了猜测:与她相关的几个人都见过她的照片,那么她是不能同时动手对付她们的,但如果她一对一地去对付陈淑珍,那就是可能的,那么就是罗萍来对付不那么熟悉她的那些人。
我也想过有没有可能人员被重新分组后安排到两个岛上,但我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其中总会有她或罗萍的一方存在人数劣势,而为了复仇而处心积虑至此的她们,不可能会让自己出这样的岔子。
或者有第三种可能——当时我比较相信的是这种可能——借着9号那次不同寻常的巨大音乐声,那里已经发生过了什么。由于咖啡厅也叫巨星岛,如果请帖上只有【巨星岛】三个字,很容易让看到的第三方产生混淆。我就是因为这个选择了去往【曙光岛】。
然而,我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8:30了——现在回去推算一下,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我上岛的时候,洋房里只有杜小榕一个人了——我花了十几分钟让她冷静并相信我,又指导她一点点搬开那些家具(她没有戴手套,我想那些家具周围会留下不少她的指纹吧?),并带她离开小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留在那里,但听她对那时发生的事情的形容,我确信“女仆”会再回来——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女仆是谁。
现在回想起来,按照那里的环境,要是对方有心防备,也许,我会连带着被一起收拾掉吧——当然啦,她们能不能成功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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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岛咖啡厅,【巨星岛】——当时她就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吗?
不过……你还是对你自己的推理和行事,一如既往的自信呢。
沈澜琦摇了摇头。想到他漫长而艰难的事后推论,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这和十多年前他几次三番后她一步说出真相,或者在他做出推理后被她有理有据地反驳回去时产生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非常类似,不过那时,他更多的还是,不甘。
从知道她存在的时候他就在仰望她、追逐她,可现在,他似乎仍没有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除了她对他的称呼,从“沈公子”变成了他的名字。
换在以前我肯定要觉得你在羞辱我的推理水平,G。他禁不住推了推那副凉冰冰的眼镜。
往后的事情和他当时的推理——或者说,当时的猜测——没有区别:她救出了杜小榕,带她暂时躲回了咖啡馆后的住宅区,又收到了“使”的电话,并去到巨星岛救回了被遗弃在那里、船身已经没有油了的“使”。然后,她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放到了巨星岛那些弃置的纸箱里,开船带她回到旅馆——疲惫的她让旅馆的老夫妇产生了她有腰伤的错觉,而14号那天她就要求那家伙把她如法炮制,送回了在那附近的家。
——在那附近的,罗萍的家。
至于徐晓筱——啊,不对,真正的罗萍——驾驶着她的船回到岸边后,就找了一家私人旅馆默默躲了起来,等待着出手的安全时机。当她发现杜小榕很可能因为说谎导致警方怀疑,加上“罗萍”也已经逐渐清醒,她知道她要来推波助澜一把。
那段由陈淑珍录的视频里出境的也是她——那时她在拉拢陈淑珍,鼓动她趁机解决掉想要背后捅她一刀的已经叛变的核心粉丝。
“你的料在她们手里太多了,特别是关于罗萍的事,要是给参赛方知道了,你肯定就会输给那个杜小榕了!”
他现今只要闭上眼,脑海中仍能浮现出在灯光幽暗的审讯室里,罗萍是如何张狂地笑着重复这个片段的。
不过……
他停下不断走动的脚步,把身体的重心下意识地往右边倾斜。
这个东西,我还没,来得及——
“……”
他想要伸手去碰他裤子口袋里的东西——隔着裤腿,依靠着他微微倾斜的身子和物体本身自带的棱角轮廓,他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重量与形态,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物品具体的样子,可他现在,没什么拿它出来的意愿。
……如果是这样,那应该,是她自己给杜小榕的吧。
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
脖子一下子感觉有些脱力,就像有什么人突然把他往下拽了一下,或者说,谁把什么沉重的东西突然套上了他的脖子——也可能这都是他的错觉,因为,他的脖子上除了他根据她的那个吊坠做的一个仿制品以外,什么都没有。
“嗡——”
手机忽然震动,他愣了片刻,而后麻木地拿出手机——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以至于他根本没确认那个闪动的邮箱符号到底显示的是谁的来信就点开了图标。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件。
“我新做的。——看完了,记得删掉。
Ps:拿走证物的事情就千万千万不要再犯了,如果下次真的是很重要的证据呢?”
她——
他惊愕地看着图片上这个吊坠,脑子里一声巨大的轰隆。这种颅内震荡、周身颤栗的状态持续了大概有几秒,他才慌里慌张、急不可待地把他的领带哆哆嗦嗦地松开,来不及解开扣子就通过衬衫间的衣缝将里面的东西抠了出来。
……一样的。
她……做了一个,和他这个仿制品,一模一样的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