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徐晓筱的情绪状态和个人诉求，这次审讯在大概半个小时后宣告收尾。
邵奇派了两个警察轮流保护徐晓筱，为此，他们经过现场讨论后，决定把徐晓筱现正居住的出租房的生活必备品搬到警方指定的房间，为的是方便掌控这位关键证人的一手情况。在此期间，沈澜琦一直呆在小休息室里，看着窗外的人进进出出。
……居然，还活着。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很久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有听起来这么恐怖的猜想，但是，这真的就是他看到徐晓筱后，心里的唯一一个想法。
所以那具焦尸……是“使”？
从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充斥着之前听到的各种信息——杜小榕的证词、罗萍的解释、各个死者的亲属或身边人的证词……他想要从这里面捋出一个共同点来，可这些信息都好像笼罩着一层忙音，穿过脑海时，嗡嗡的。
“怎么样，觉得可信度有多少？”
“……”
全神贯注的思考让他差点忽视了后面的开门声。他转过头，发现邵奇正关好了门，往他这边走。
“你应该觉得高兴的，不是吗。”邵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徐晓筱替你证实了，她，不是凶手。”
……她。
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一下子抽走了什么东西一样，传来窸窣倒伏的声音。
“……可她参与了这件事，不是吗。”
他眨了眨眼，走到邵奇身边。对方拉开椅子，同样眼神示意他坐下。
“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个叫徐晓筱的女人，说话真的完全可信。”
“嗯？”
“首先就是关于她所提到的，最后罗萍现身的那个所谓堆东西的地方。”
沈澜琦眨了眨眼。他把手在椅身上捏紧，像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客船船舱的大小和座位数我们都已经在之前知晓了，如果——我是说如果——那里一直有东西堆着，上船的唐棠和王小雅，她们没有疑问吗？特别是在杜小榕的口供里，王小雅的多疑程度比她还要严重的情况下。”
邵奇暂不答话。他让沈澜琦继续说下去。
“考虑到罗萍的腰伤，就算她是在女仆和徐晓筱一起上船之前藏到了码头那艘船的船舱后——假设之前她一直呆在岛上——无论从可行性还是持续性来说，对一个无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人来说，太困难了。
更别提，按照她接下来的说法，罗萍居然在那么恰好的时间里从那堆货物里冲了出来，还能精准地撞倒杜小榕。”
“确实。而且接下来的发展也有点接不上去。”
“按照徐晓筱的说法，罗萍把杜小榕推下船后就抢了她的钥匙，给徐晓筱松开了手铐——先不说她说自己‘太紧张了没发现手铐到哪去了’这件事，往后的发展，也……”
“你是指，罗萍趁她不注意给了她一下，还把她丢进海里这件事？”
“……”
沈澜琦沉默了片刻。
“还有船的事。还有……还有，时间。”
脑子里那些信息的杂音仍然若隐若现，他在努力把自己刚才的思考尽量简明扼要地告诉这位叔叔。
“如果按照她说的，她在海里挣扎的时候，一条路过的小艇救起了她，我们倒是可以试试去调查当晚出过海，或是救起过人的渔家。”邵奇给他接了个头。
“其实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会不会，其实在那家旅店里——”
他回忆着那家旧旅店的老人对G所带来的那位住客的形容。
“如果她真的被罗萍攻击过，那么旅店老板看到的，好像是她受伤的情形，也完全说得过去——是这样的吧。”
“但是，澜琦，她救得过来吗？”
“这也是我怀疑的点。”
沈澜琦抬起头，把身体坐正。这是他的思路开始流畅的标志之一。
“徐晓筱说罗萍把船开走了，开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如果G先救了徐晓筱，安顿好她之后又救了第二个人，中间折返时间——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单海上的航程就要半个小时。”
“就算她提前知道那里有人要救——”
“顺序上也不可能是先救杜小榕——如果徐晓筱，真的是在船开出巨星岛后被扔下船的。”
“而且……她们，没有一个人交代了那艘货船的去向。”
沈澜琦长出一口气。这段话好在他说得不是特别有逻辑问题。他还一直担心他刚刚那个响做一团的脑子说话会前言不搭后语。
“货船里面没有钢架，但是那个发现焦尸的船上，明明就有不少钢架烧尽留下的痕迹吧——货船去哪里了？谁开走的？”
邵奇微微颔首。
“这个问题，罗萍也没有给出解释。——不只是这个问题，这个突然出现的徐晓筱所说的所有问题，她都没有给出解释。”
“您去问了罗萍？！”沈澜琦感到惊讶，按理说，这不是沉稳的邵奇所做得出来的举动——他多少感觉这个行为有些武断了。
“问过了。”邵奇说道，“她的回答，有点小意思。”
“嗯？”
“她说……可以让徐晓筱先把她想说的说完。”
……
邵奇的表情非常严肃，沈澜琦甚至感觉，他的心情比起见到这位失踪已久的重要证人时，来得更加的沉重。
“至于徐晓筱为什么会和罗萍联系上，等到她的情绪有了确实的缓和，也习惯了我们的参与之后，我会再进行提问的。不过如果她说的是实话，澜琦——”
邵奇突然把投向窗外的眼神收了回来。
“——你的推理，的确一如既往是可以信赖的参考方向。”
“……”
“好啦，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既然这么重要的证人已经出现了，你也可以稍微让身体休息一下，不用到处奔波了。”
邵奇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扣了两下，借着他肩头的位置发力带着站起身。他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两下，径直地又从这个休息室里离开了。
这是在他和这位叔叔一起办理这个案子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出门的动作是这么干脆利落。这样的话，离破案，应该是不远了吧。
但是……
他把手伸进口袋——那个界面其实在他进入房间开始就一直没有关掉过。他点亮屏幕，上面显示出邮件阅读的界面，发件人那里是一个海外邮箱，内容是，之前发过来的，那个指引着他找到了罗萍的QQ账号和密码。
……你到底，为什么呢。
他抬起拇指——他一直很想按下那个按钮，可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按下去后可以做些什么。
问案件吗？他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即使是在他与她当年一同查案追索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一门心思、尽他所能找到所有可用的线索——更久远的时代里，他甚至因为担心她比他先解出谜题，刻意对她隐瞒证据。
那，问她的情况？
……那又太傻了吧，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当年委托界的神话，为了寻找证据，可以扮成乞丐在天桥下睡上好几天，连警察最难打交道的“地头蛇老大”她都能搞得定——她显然并不需要他装模作样地去嘘寒问暖。
那……
“……”
他的手指开始发抖了。
……真的，好想再见到她啊。
不是以竞争对手的身份，也不是以什么同班同学、什么同行同业，也不是作为一个被指引者对曾经或许可以被视为“偶像”的人的所谓仰望——或者说，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不管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