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沈澜琦一行来到了这位家政阿姨所说的那家医院。
和她所说的一样,罗萍是用自己的身份证入院的——原因正是过量服用安眠药引起的各类问题。经过紧急处理,已经基本脱离危险,就是生命体征还并不稳定。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还没法去找这个当事人问任何事情。
副队长和其中一个随队警察带着罗萍入院当天值夜班的护士到旁边的储物仓中做提问了,他和另两个警察则在走廊等着。除了副队长,他们穿的都是便装,特别是沈澜琦,浓灰色的西装、皮质筋顺的公文包和那副精致的细金边菱花夹鼻眼镜,加上他打理合度的深棕色侧分发,倒还让不明真相的探望者们好奇他到底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很帅倒说不上,但是是真的有气质……”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女声这样说着。
呵,要是他一会在罗萍的病房前停住了——
……是啊。
那个终日阴郁压抑的女人,会有怎样的样貌呢?
把“我反正就要死了”、“我也没几天日子过了”挂在嘴边的,从说说内容看,有着心脏问题,以及严重到有时会无法坐起的腰伤的女人……
“……”
是的,到现在,有一点是已经确认了——其实在那幢公寓时这个问题已经基本上有了定数,过来医院这里,不过是一种二次证明——“曲座”,那个在自己的空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发出了无数怨怼、怨恨、讥诮的自言自语的厌世悲观的女人,就是那个神秘的【环球找脉】公司的法人,罗萍。
也就是说,那个账号的主人——他邮箱里的那个账号的主人,和这个案件——
“啊不是不是,入院手续什么的虽然是那个阿姨帮她弄的,但是钱——怎么说呢,你们确定这位罗女士在H市是没有任何家属的吗?”
转角储物舱里面低低的女性惊叹声让沈澜琦暂时放下了脑中的思绪。他几乎马上坐直了上半身:刚刚两边的声音都比较克制,他是听不清里面说话的内容的。
“……所以,是她的家属为她办理的手续?”沈澜琦走到仓库边上时,副队长这样对那位护士问道。
“啊……其实,应该……”
护士显然也拿不准这个答案。
“事情是这样,我们当然第一时间是救人,但那位家政阿姨,显然是垫不出那么多钱的,阿姨也说不知道她在这里有没有亲戚嘛,然后我们没办法,就只能是,嗯……翻她的手机,发现里面没有联系人,就只能挑那些通话比较频繁的号码试一下……”
……
沈澜琦能感觉到他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听了时候就说马上过来嘛。嗯……然后就,她说她是患者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好到知道各种密码的那种嘛。就用患者自己的手机上面绑定的那些支付程序付了费用……”
“这种操作总要她留下信息吧。”
“留是留了,但是她说没带身份证,不过,她用自己的账号预付了罗女士接下来5天的基础住院费用,当时我们想着可能是做好事不希望留名什么的……不是也有嘛!就是患者自己迷迷糊糊送过来,有好心人帮他们付钱了就走了……我们都以为是亲属然后……”
“她的外貌呢?!”
声音发出去的时候,沈澜琦才发觉他已经不能自己地冲到仓库的门前,直视着里面站在背光处的人了。
“……”
副队长没有明显的活动,倒是旁边站着的那位警察立刻走了过来。他咽了口唾沫,脚步有些后退,但那也就是一瞬间。
……反正,我人都进来了。
“沈先生,按照程序,我们——”
“是这个女人吗?”
“?!”
疾步走来的警察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想到沈澜琦居然看得到空间的死角,一弯身,从他刚要抬起去抓其肩膀的手臂地下,窜过去了。
“是不是照片上这个女人!”
他所站的位置已经能够看到面前的人的表情,而他看到,当他把手机屏幕亮出在二人面前时,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变。
“……好、好像,是欸!”
沈澜琦听到脑海中一声闷雷打下。
“发型好像有点差别,不过正脸是真的很像……那个女的很有气质,说话做事都给人觉得特别靠谱,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反正,反正和规定也没有违背的地方,我们就没追究嘛,现在想想我们当时可能也是觉得她这个人还挺靠谱的,而且也确实交钱了……那个,要不你们打这个电话过去——”
“……”
护士仍在说话——应该是吧,她的嘴唇还是在动的——但沈澜琦,他只是看着这张不断开合的嘴,脑海中,只有一阵又一阵的轰隆、一下又一下的闷钟,恍如暴风雨前的闪光与雷电,带着陡然漆黑的天空。
是,她……
真的,是……
身边好像有人在拉他,是那个警察吗,还是副队长——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看——他的脑海里全是回溯:声音,画面,一切似乎都还和以前一样,但他却看得很模糊,所有的图景都仿佛蒙上一层浓浓的黑雾。
他展现出去的不是杜小榕手机里那张只露出1/4脸的黑夜抓拍——那是他手机里,为数不多能够看得清她脸庞的照片——也是抓拍,那大概是七八年前,他坐在她的对面,她正专心与身边的人交谈,而他想要举起手机,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时候的她,在那样的灯光和氛围下,像发出光芒的女神那样灿烂。
“……你是不是偷拍我了。”
“我会把照片加密成仅我可见。”
“你觉得凭我们的关系,会有人不能够用简单的排除法知道你锁上的照片最可能是谁吗?马上给我删掉。”
……
耳边轰隆作响的嘶鸣让他无法专注,他想要去分辨那些声音、那张脸,但他内心深处的那层压抑的恐惧却在间歇地拉扯他,似乎并不让他看得那么清楚。胸口好堵,脑子里,好像也要炸开了……
“你是个好的委托人,沈澜琦——也许不成熟,但很负责。”
“把线索和你分享,我很放心——你是不是讨厌我或者敌视我,并不影响我得出这个结论。”
“真相被揭开、正义被弘扬,这才是根本目的。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一点也不重要。”
为什么啊,G……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是侦探吗,你不是个一心只想找到真相、惩戒罪恶的侦探吗?!当年……面对着一心只想打败你、赢过你的我,你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