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破案？是为了真相，还是单纯的——想赢我？”
……
这个声音明明已经很熟悉，而这句话，也早已在他追思过去日途时被翻出来读过千遍万遍，可这一次他却突然地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其实离他，很远。
胸膛的栓塞感依旧非常强烈。他剧烈地呼吸着，仿佛他深处一个布满浓烟的火场，唯有埋下头来，才能找到沉积的氧气。
一门之隔的会议室，已经回来的警官们在交流已获得的信息，而沈澜琦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送回这里的——他好像在用脚行走，又好像只是被推着在移动，他的眼前是黑色的树干、发灰的墙体和不断冒出浓烟的平房屋檐，但他的脑海中，只有那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一刻是十七岁的少女，下一秒便身着礼服或猎装，四下探问的成年女人的脸。
G的脸。
“我看肯定是畏罪自杀！哪有那么正好的事，杜小榕被发现的前一天吃药住院，她又是那个什么企业的唯一法人！我看就是心愿了了又不想坐牢！”
“……这个案件还有很多疑点，调查也没有结束，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
“这么明显还要调查啊？！这个罗萍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无罪啊？！”
“现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两座岛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至少，需要杜小榕这个幸存者提供一些佐证。还有，那具焦尸的身份也还没——”
里面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但随着一声低呵，以及重重拍击桌板的声音，四下又回归死寂。沈澜琦听出首先提高嗓门的就是那个上岛后就嚷着受不了了的新人警察。他的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这人浑身肌肉、满脸自信，却在闻到尸臭味的一瞬间脸色大变、两腿发抖的样子。
刚刚知道她的时候，我……我，差不多，也是这个德行啊。
思绪一下子变得更远了，而他脑海中的那个人，也定格在了十七岁时的样子——虽然，那远非他第一天知道她，却是他第一次，真实地看到她。
“很失望吗？你父亲口中的好帮手、你视为劲敌的人，居然只是个长相平平无奇，家境也绝不出色的普通女孩子。”
她确实很普通，至少样貌上是——后来她告诉他，她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或者“你总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这对进行侦察打探的工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他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绝对和“普通”一词，绝不类同的东西。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眼神呢？
执着？笃定？淡然？自信？沉着？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只是……
“……”
一个词语突然随着猛烈弹起的心脏撞击声一起突入他的脑海：那是出现在那个微博上的女生的口供里，被他几度避开的词。
赤诚。
“真相被揭开、正义被弘扬，这才是根本目的。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一点也不重要。”
脑海中的画面刹那定格了：警察局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小的休息间，穿着校服的中长发女生把手扭在门把上，略有些圆润的脸庞侧过来看向他，声音轻、缓，却无比坦荡。
那是他真正见到她本人的第一天，而她，则耐心而仔细地回答了他经年累月来，关于她的几乎所有的问题。
……为什么啊，G。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手掌，但他的手心也是冷的，除了让他的眼镜片上多一层灰尘和雾气，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一切的否定似乎都已经失去意义：如果说吊坠可能只是相似，图片可能只是指引，抓拍到的侧脸可能只是相似，那么，来到他邮箱的账号和密码，以及这个账号列表里所指向的那唯一一个的联系人，以及发生在这个联系人身上的事，则让前面的一切可能，全部变成了板上钉钉。
真的是你吗。你真的……真的，走了，这条路吗。
你真的就是……就是，那个叫团团的女士口中，“慌张、走投无路，却绝不会就此认输”的、“赤诚”的“小使”……吗？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的碰上了这种事，被威胁、被曝光、被追踪——我知道，我知道你最注意的就是自己的行踪，你……你很在意、很在意你的身份被人发现，你认为那对你打探线索有所妨碍，你认为这是你唯一胜过其他委托人的优势，但是，但是……
“……”
……不。不对！G——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即使做了，她也不可能出于这种离谱的动因去做！
那么注意从不留下自己痕迹的女人，连一张加密照片都要我删掉的女人，连发个邮件，都定期换海外邮箱的女人——除了那次迫不得已的见面，我甚至不知道她一直生活在我身边！
手掌猛然发力把脸孔推开，沈澜琦“唰”地一下站起身，一步直冲到空荡荡的窗户前面。
这样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真实信息在网上驰骋而毫不给自己的对外账号加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不断、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把身子卡在窗缘，探出大半个上身，任由外面森森的冷风吹痛他干燥的肌肤、吹乱他刚刚已经在掩面垂头时被揉松的头发。
……但是，杜小榕手里的照片，又怎么解释？
还有那个护士，她那么肯定G就是当天来给罗萍付钱的女人……
“……”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我，是不是更应该让你一个人静一静？”
邵奇顿了顿。他看到沈澜琦被揉得蓬乱的前发下，那双原本以垂下的视线涣散地对向窗外的眼睛，无声地聚焦到他这边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澜琦，你和她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坦白地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