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关上门，并把视线稍微从沈澜琦那边移开。看到一个平时连领带歪了都必须马上重新打正的人现在是这么一种头发凌乱、领口打褶，衬衣也露出半截的样子，他实在……实在，不打忍心。
“再说了，你父亲……他如果还活着，不会希望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的。”
父亲……
沈澜琦一刹间觉得胸中猛然遭了一击。
“从各种意义上，澜琦，我也好，你父亲也好，你也好，我们谁都不会希望事情像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她——”
“您也认为是她？”
邵奇的表情显得无奈而又无力。
“就目前看来，至少，她参与了这件事。对吧。”
……
沈澜琦的眼睛一下子又暗了。
“我……我，不希望会是她。”
胸口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局促的揪痛感，他狠狠地咬了咬下嘴唇。他感觉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有些……有些，发抖。这显得他一点也不坚定。
“父亲那么相信她，当年，那么出类拔萃的人，而且……那个时候就算我一直那么刁难她，她也从来……”
“澜琦——”
“是她告诉我做委托人最重要的是找到真相，是她当时一直在教我……即便，即便父亲一点也不想让我走这条路，即便那个时候，我除了想要赢过她，想要证明……证明，在父亲的面前，我是最好的……”
“……”
他深深吸了口气，希望这股晚春的凉风压住他此刻愈发灼烧的内心。他用手紧紧攥住窗台边缘，他看到他瘦削的手背上瞬间暴露出的一根根清楚的软骨和血管。但即使如此，他的牙床依旧禁不住地在发抖。
“那几年被我一步一步地追着、逼迫着，也被那么多业内的或看热闹的人用恶毒的心思猜测着，甚至之前那一次，连父亲都怀疑过她和罪案有关系，但她都没有动摇过自己找到真相、惩戒罪恶的心，这次为什么就会？！而且就算她真的遇到了那样的事，那个时候她为什么——”
为什么——
他嘴唇剧烈地打着颤，心中强烈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往下想这种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意义的话语，可纵使脑海中声音万千，这句话，终于还是以断续明灭的方式，一点点在他的意识中被补全。
——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
他心中一怔，本能地抬起头，周围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止息：包括屋外忽起的风意，门外讨论案情的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声音，甚至原本清楚的心跳也顿时隐去，只留下，这个声音。
那起被人误会的案件的时候，如果说，我仍然将你当作敌人，那后来呢？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诸种声音重新开始慢慢在他的脑海盘踞，但是，这些话语无一不和这开头的问句有所关系，就像一棵树终于长成了主枝，渐渐开始延伸出嫩芽和新绿。他无法跳脱出这些声音，他越是挣扎，就有越多相关的提问，涌进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跟我说你的困境，从来……从来，不让我帮你？
为什么你就是不见我，你给我发这些信息，就像最开始那样——就像，你在指引着我去找线索、看问题，可是，可为什么你——
声音已经多到无法令人回避，就像那个这六七年以来一直匍匐深埋在他的内心、已经根深蒂固的话语，仿佛它只等着这么个特定的时间跃出他的思绪，仿佛，是在逼他承认，在之前的六七年，甚至更早更早的时间回溯里，这的的确确，就是他几次三番想要问起，却总也怀着嘲弄的情绪，认为“问了也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最渴迫的问题。
“现在案件还有很多疑点，以及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地方。如果换成是她站在你的角度，她应该早就开始在找真相了吧。”
邵奇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想往沈澜琦这边走，但停顿了数秒，屋中也不过只在话音想起的那一刻，才伴随有皮鞋在地板擦击的声音。
“……你说的那个案子里，连你爸爸都在怀疑她和她的朋友的时候，她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
那个案子……那是，她被逼无奈，不得不以真面目见我的那一次……
“我知道你对她的态度，澜琦。我也知道……也知道，你一直想要见她。你们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都知道。”
“邵叔叔……”
“但就因为这样，你才更需要冷静。”
似乎经过了足够的斟酌，又或者，对方认为所作的规劝或铺垫已经够多，沉默了许久的脚步声，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缓缓地朝沈澜琦这边过来了。
“就当这是一道考题，小心地去做吧。”
“考题……”
“就像当年，你执意要打败她，在一个又一个的案件里去钻研、去探寻一样，把这个案件，当成‘要找出这个人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的考题。”
扮演着，什么……
恍如一刹间遭了一记闷棍，沈澜琦的脑子刹那空了。他怔怔地看向前方，他感觉四周的一切都一下子迟缓了起来：时间的流逝、空气的流速，甚至是他脑海中画面的动移。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休息室，而在那里，他也是怀着这样混乱的情绪站着，那时，也是有一个人，说过一句什么话……
他看着邵奇走到他的面前。一刹间，他觉得这个场面真的完全就是十七岁那年的复刻——他为了一个人、一句话在这里陷入情绪的窝浪，而那时，他的父亲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现在一样。
“邵叔叔，如果……如果真的是她，怎么办？”
“……”
邵奇怔住了一小下。他感觉，沈澜琦现在像极了一只受伤后奄奄一息地伏在路边，身上仅仅残存有最后一击的力量，而他正用这充满着胆怯、紧张、害怕，却也有着一丝丝期待的眼神，看着这个朝他走来的——不知道，是否是同一“战线”的人。
他的心中顿然间充斥着不忍。
“你刚才，是怎么回答我的那个类似的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