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着玻璃窗,沈澜琦感觉眼前的画面有些异世:他仍没办法相信,这个之前仿如大海捞针般地找却毫无进展的重要人证,现在,却几乎算是直接送到了嘴边。
“和身份证核对过?”
“是的,联网核查也做了,身份证真实。”
“报告邵队,与视频进行了核对,从重合度上可以判断是同一个人。”
耳边传来警察们的对话,他的目光仍追着玻璃后面坐着的女人的脸:她现在低着头,脸稍微侧对着他,中分刘海和过下巴长度的黑色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但就刚才正面上的一瞥后,是谁都要承认,这个女人漂亮是绝对说不上的,单说脸庞,她丢到人群里是绝对不会被一眼发现的普通,身上的衣服也是快时尚店最常见的无图案基本款。然而,他却觉得,她的周身,都凝聚着一股黑云。
也不是说距离感,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你说,你要就巨星岛的案子,做一些说明。”
坐在她对面的邵奇把手放到桌前。
“在那之前,我们希望你能先说一说——站在你的角度,说一说,你所上的那座岛,发生的事情。”
女人稍微把头抬了起来,但她没有看向邵奇。沈澜琦这边看来,她看着的方向应该是,桌子边缘。
“我知道你们应该知道我和贞的联系了。是吧。”
邵奇并不回答。这种策略在审讯里是可行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澜琦看到徐晓筱的脸上露出无奈而又带点嘲讽的笑。
“从上岛前说起好了。我是邀请函上的时间提前一晚到的——我先前和邀请函上的联系人沟通过,噢,就是那个穿旧英式女仆装的——”
抛开她自己那部分内容,她说的东西,大致都和杜小榕的口供中一样——见面的时点,说话的内容,包括发现第一个死者的时间。但令人吃惊的,是她接下来的补充。
“那艘船出事是假的,我被送到了……另一个岛。”
她把手在桌子下面握了一握。
“你们一定猜不到我在那里看见了谁——或者说,你们应该都经过调查了,那就一定能猜到,我在那里,见到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沈澜琦看到她的五官都开始扭曲,嘴唇也抖个不停,这是情绪激动的典型表现。
“我一直知道那个人恨我,想害死我,她觉得是我毁了她……哼!我毁了她?!要不是她自己做事情漏洞百出,经不起扒,谁会找到她头上!想出名想疯了!到处装大佬,装清高,拼贴怪!这种人不被骂被打才真的叫世风日下!恨我?!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收拾她!不要脸的东西……”
“……”
邵奇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但他似乎并不打算打断这个女人咬牙切齿的低喃。
“那之前我根本想不到我会见到她!那个女人,我居然被交到了这个女人的手里——我虽然知道罗萍的身份,但是,就算那个时候罗萍是唯一一个敢阴阳怪气地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但她从来没有直接声援过‘使’,我一开始和罗萍合作就只是因为——”
“你和罗萍,怎么会合作的。”邵奇出声打断了她。
徐晓筱的表情短暂地出现了凝固。
“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你也属于犯罪嫌疑人。如果你说谎了,就是对警方的调查进行了阻挠——严重的情况,也是犯法的。”
“不是我先——”
她着急地抬起头。沈澜琦往后小退了一步:从她的表情里,他感觉到她下一秒就要飞身扑过去抓邵奇的领子了。
“……不是我,先主动,的。”
她慢慢地又坐回去——准确地说,是把整个人往椅子上怼了下去。那个墩下去的动作让沈澜琦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听到骨头撞在硬质椅身上的响声。
“我如果都说了,你们——你们,能保证,不把我的个人信息泄露出去吗。”
“……”
她的声音突然慢了下来,语调也变得非常的低沉。沈澜琦感觉那就像是从一个狭窄、封闭又逼仄的黑洞里往外传话。
“通告里、采访里,任何地方,都不提到我的名字、不出现我的脸、我的影像,最多只能给一个处理过的声音——能做到吗。”
“这女人有点得寸进尺啊!”沈澜琦身后的警察狠狠啐了一声。
“就是,明明都什么有价值的都还没讲——再说了,有些必要的舆论控制的时候,肯定也要配合着放点料出去啊!现在动不动就怀疑这怀疑那,一个个的比学过刑侦的都福尔摩斯,啧啧啧。”
“别拿福尔摩斯跟一群长舌碎嘴比,他是科班出身的。”
沈澜琦对这段对话的加入也就这一句——虽然说,在他内心里,他觉得这两个值班的警察说得都挺有道理。
这个女人——从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这么觉得——有一种“绝对关闭”的隔绝感:她似乎周身带着一股浓密的黑雾,连眼睛深处都被无边的漆黑所笼覆。他从里面看不到什么情感,即使她有动作、有表情,他也觉得那只是一副会动的、长在她身上的道具。他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现在他心里浮现出了一个词。
自我中心。
“我们自然会全力保护重要证人的安全。从方方面面。”
邵奇顿了顿。他把手抬起,撑住在下巴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人。
“哪怕是——污点证人。”
“!——”
又来了——沈澜琦蹙起眉头——她又要跳起来了。
“我只是在对警方的工作进行正常的说明,也希望徐小姐能够理解并支持我们的工作,毕竟您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要把您所说的关键的信息,向我们警察展示出来。”邵奇并没被对方的表现震慑到,从耳麦里,沈澜琦听到这位老练的警察声音依然干脆、冷静,“我们清楚此次案件的恶劣性,凶手如果被抓到,从任何层面上,中国的法律都不会允许凶手再次堂而皇之地行走在社会上。这一点,相信您也是明白的。”
“……”
……叔叔,对她说这个,是干什么呢?
“如果您仍有顾虑,我们可以派一名警察对您进行贴身保护,直到案件的凶手被捕、判罚结束。当然,您也可以采取先写——”
“除了杜小榕和罗萍,没有人还活着了吗。”
她突然打断了邵奇的阐述。沈澜琦注意到,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阴冷、低沉、僵硬。
“那个女人死了吗——‘使’,我看到她把陈淑珍拼命砍刀了!她死了吗!她也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