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松警惕,吗。
楼道里的灯还开着,但整个医院已经陷入静谧。连楼道尽头值班医生和护士都鲜见走动。天空仿如一团凝成一片的黑幕,月亮不知踪迹,也看不到任何一点星星,就连街道上原本可见的稀疏的树影,都因为咿咿呀呀时闪时无的灯光,几近没入背景里。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也不是没遇到过棘手的案子,但让他产生这种迟笨、茫然,甚至挣扎与无力感的情况,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说,这次的大背景和那次比起来,也并没有太多差异。
他把手指从相对撑起的样子放回到膝间。顿了顿,他低下头,把手绕到后颈。
不管是观察的结果,还是之前就知晓了这件事——反正,她十有七八是知道这个吊坠的存在的,虽然他从没主动提起过——
冰冷的金属挂扣从后颈处悄然滑脱,他从西装内袋里把另一个东西取出来:从第一天发现这个以来,他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虽然,可能位置会发生改变。
他把两只手在面前摊开:一左一右都是狼牙状的茶色水晶吊坠,乍一看也没什么太大分别,只是一个是皮绳加金属扣,一个是全编绳;更仔细一点,就是挂扣本身,一个是素面扣,一个是树叶的形状。但是——不知道算不算错觉,或者更多的是他本身的那种奇怪的执念,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
就算他假模假式地问过她,确信了那个茶晶吊坠可以买到形状一模一样的,以及所有的配饰都不是手工品。这就像……
就像,什么呢?
因为非常执着于一个人,于是关于她的所有都非常的留心,发型、发色、衣着风格、文具包包,甚至一个小小的配饰,看到相似相同的都会心中一颤——这种情感,怎么形容?
“……你的表情,不大好欸。”
“?!”
他立刻把双拳捏紧收好——别的不说,那个吊坠,目前可还算是证物。
“哎呀,别管我嘛……也不会多问什么的……”
没时间考虑什么位置了——他把两只手往口袋里一送,再迅速放出来。
“是叔叔找我?”
“啊……是我过来换班啦。然后知道你在这里,就顺便跟你说一声。杜小榕那个女人刚刚确认要重写口供了。”
“……”
“还有就是——刚刚那个同事跟你说了没?——就是罗萍的电脑。”
来换班的小个子警察——真有意思,沈澜琦和这位警察见了那么久的面居然都没留意过人家的名字——稍微缓了口气。
“电脑已经拿来了,不过今天她不是在检查就是在睡觉,已经说了明天会给我们把女仆的照片倒腾出来。”
……
换在之前,这个找到照片的事情是会让沈澜琦觉得精神一振的,但从刚刚那次短暂的对话交锋来看,他对这个女人能给出的信息的可用度,已经打了好几个折。
“关于那个仓库的东西,有什么进展吗。”他换了个话题。
“啊……要说有,也不是没有。”
小个子警察也没在刚才的问题上执着。
“在那些箱子里发现了一些头发,虽然绝大多数没法分辨什么,但其中有一些头发,是又细又干燥的柴黄色——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染头发之后,褪色留下的黄色。”
沈澜琦拧起眉。
“还有一两根很长的棕色头发——那种染发剂色卡的棕,不是天然发色的。绕在一堆桌布和装饰丝带的里面。”
“棕色?”沈澜琦楞住了,“可陈淑珍是稻草色的卷发,罗萍也是黑色短发——”
声音逐渐地小下去了:他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的涉案人的脸庞中,找到了可能合适的人选。
“……嗯。而且,那些很柴的短黄发,正好【巨星岛】上的其中一个死者,就是这样的发型。那个被割喉了的蘑菇头。”
对方再次停住了。
“然后就是关于码头的船只调查的情况。——邵队让我告诉你,徐晓筱租的那条船是货船,特点是高仓顶,没有座位;罗萍租的是家用的渔船,上面有两条可供人乘坐的宽木板——形制和被烧毁的那条船,相似度会比较高。”
“……”
“因为船已经烧得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嘛,但就残骸留下的内容来看,那应该是客船,上面的座位有不锈钢的骨架,而且很有可能是正对船头的。这点家用渔船倒是做不到——那两条木板是直接钉在船舱两边的,下面就是放东西。”
“货船——完全没有座位吗?”沈澜琦问道。
“要说座位也是在驾驶舱里了吧……因为承载容量和重量都大很多,马力会比一般的船要大,所以驾驶舱的空间也会更大更复杂——操作按键什么的也更多嘛。”
“两人座?”
“硬要坐一个进去也不行是不行?仓位还是够大的。”
“一般的客用船,驾驶位和客座位不是隔开的,对吧。”
“没必要啊,客用船可不就是傻瓜操作,小小一个的操作盘,加个脚踏应急嘛。旁边再设一个座位,后面两个。东西就堆在客舱最后面。”
一艘无座位的货船,一艘家用渔船,被烧毁的那条又是有钢架的客用船……
“当然啦,因为租是没找到什么线索,我们已经在考虑会不会船是凶手自己买的了,毕竟这些渔民早期也会自己改造客船嘛,然后那种自己不太想用了的船转手卖了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虽然不一定走正规渠道——”
这么说,第三艘船就一定是那艘被烧毁的船了吧——那艘,很有可能是她租用的船——
“还有一点,之前我们在海岸边的问题没那么有针对性,回来后又增派了人过去进行更细致的提问,有一个在那一带夜间散步的渔民说,6月10号晚上确实是看到有两个戴口罩、穿那种宽宽大大的黑色工人服的人在搬东西,他还过去问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回答是要搞活动吧,那时候闻到了类似冰鲜生肉的味道,他还在吐槽说怎么还用这种坏掉的肉……”
坏掉的——
“那个说话的,他说感觉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是戴着口罩他也不敢确定,不过船的确是那种小型的货运船没错——”
“那——她们是自己扛到船上?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他说旁边还有一辆三轮车,啊——就是,你见过以前老县城区的带铁架子的摩的嘛,就是那类东西——里面有座位,身体用挡雨棚或者铁片——”
“两个都是女的吗?!”
“另一个没有说话……”
“身手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有人一直弯腰,或者——”
“这倒没有。他那时候还问了要不要帮忙,说话的女人马上说搬完了,马上就走了。”
“那后来三轮车去哪了?”
“他问完了就走了,虽然有点在意,回头看了一眼,但是天色太暗,周围也没有光源,没注意到三轮车的下落。再返回去的时候车已经不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察不禁叹了口气。
“唉……这个案子怎么回事啊,每次都看着就要抓到凶手了,又出这种幺蛾子,感觉就像保鲜膜骗局一样嘛。”
“保鲜膜……骗局?”
“你没听邵队说过?”
小个子警察露出诧异的表情。
“就是啊,有个什么东西看着离你很近,其实中间被保鲜膜牢牢贴了好几道,你每次伸手过去啊,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扒拉保鲜膜而已——欸?这个段子好老好老了,你怎么居然不知道啊?”
“……”
……看似很近,吗。
“那——关于,第三个租船的人——”
小个子警察愣了片刻。
“……啊?噢——暂时,暂时,没听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