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点了?
屋子里仍旧白成一片,亮得让人迷茫,投射进来的日光和屋顶上方块状的白炽灯让她感觉视线模糊,甚至眼睛都有些痛辣。她闭上眼,想着要不要适应一会儿再去看屋里左边的那个圆形挂钟。
……算了。管它呢。具体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不是吗。
需要无时无刻关注着时间的时候早已远去了,她现在已经从那座【死亡舞台】上下来,进入了无休止的休演。那时的日子可真磨人啊:争分夺秒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每时每刻都绷紧神经看着客厅的墙上或是厨房里的钟,一个个的原已商定想好的时间无声地化作一个一个的刻度在表盘上出现,就像一个又一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她要一个个地去拆它们,在规定的时间里,不然……
“BOOM!——”
?!
应时响起的炸裂声让她仿佛消失的心跳猝然间飞跳猛转,身体本能蜷作一团,但随之而来的一声低喝让她还是迅速平复了下来。
“搞什么啊!毛手毛脚的,要是里面是有毒药品怎么办啊!”
……哼,还以为是什么回到过去的戏码呢。
注意力自然随之迁移,外面的说话声也即刻变为含混,她重新放松身体,在柔软的被褥中展开身体。
不过……那些女人也的确够蠢的啊。
她们为什么就没一个问我,为什么船身上那股子恶心的味道呢?
(2)
一个半小时后。H市某片区警局的会议室。
“……对。没有人知道这个徐晓筱住在哪里。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也不和单位的人一起聚餐,工作中除了必要的沟通,也和其他人出于0往来的程度。”
邵奇带来的那位警察在对沈澜琦做着这条线进展的解释。同时,那段从陈淑珍的手机里找到的视频也正在屏幕上播放着。为了细听对方讲述的内容,沈澜琦按下了暂停键。
“那她好歹给单位留了个地址吧?”沈澜琦问道。
“留了,那是她刚入职的时候留的,我们找过去后发现那里早就换住客了。房东说这个人半年前就退租了。”
“这样……”
“虽然如此,但这么相关的人失踪也太可疑了……我说,队长,要不我们发个寻人启事之类的?”汇报的警官看向邵奇。
沈澜琦也看向邵奇,但他发现邵奇在刻意回避他的视线。
“……关于我之前提的假设,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沈澜琦心中一颤:邵奇并没有回答这位警官的问题——他把脸稍微侧向一侧,并简单地清了清嗓子。
“就是,我提出,这个徐晓筱,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使’,这件事。”
“啊……”
这又让沈澜琦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但片刻之后,他又觉得邵奇的这一假设不无道理:她的身份证没有在岛上的任何地方被发现,而且,目前还有一具没有确定身份的焦尸。这确实可以认为是某种金蝉脱壳——
但是,他仍旧觉得非常奇怪。
“可是,当初,为什么她要挑头网暴她自己呢?”沈澜琦问道。
“如果我们假设,这件事从头到尾,‘使’并没有真正参与过呢?”
“……”
邵奇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澜琦一眼。
“所谓‘复仇’,如果只是凶手借由当年的这件事引发的一个由头,而凶手就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动机,全都藏在了这个借来的名讳的掩藏之下呢?”
“叔叔的意思是,这个徐晓筱,其实和这些人也——”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邵奇纠正了他的说法,“毕竟,随着线索和所涉人物的增加,加上办案过程中出现的重重异常情况,案件的可能性与困难性也会随之增加。我和你提出这一点,是为了让你在接下来看这段视频的时候,”
一边这样说着,邵奇伸手点了点沈澜琦面前的电脑。
“不要被之前你已经有了的想法,限制了自己的思路。”
“……”
“你就先开始吧。视频有三分多钟。”
语毕,邵奇把手伸向前面的空格键,轻轻点了下去,沈澜琦还未来得及回应,视频已开始有进度流动。现在把注意力集中在视频上显然是更专业的做法——虽然沈澜琦心里仍在忐忑,叔叔刚刚说的那番推断,到底有几分,是刻意说给现在的他的。
他是觉察出了我是为什么来那边吗?
还是……还是说,他其实是在通过那番话,暗示我——
然而这样的思绪还是逐渐就淡下去了,他的头脑已经被视频中的声音和画面无声地侵占:视频中对面人的说话声音不算大,甚至有时候会被这边鞋跟擦挪或拿取物品的声音盖住,人的脸也不算很完整,甚至视频本身就有抖动。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本身就是一段偷拍的视频——拍摄角度是桌角斜向上的对面,被拍的人,多数时间只露出鼻子以上的脸,看见全貌的时间,都只是一瞬、一瞬。
……等一下,这里。
他快速按下暂停键——不对,往回一点——三,二,一——
“……”
邵奇在等着沈澜琦发话,但沈澜琦只是伸手推了推那副卡在鼻子间的细金边菱花夹鼻眼镜,即使它并没从鼻子上松脱。
这个花纹——和我刚刚在店里看到的——还有这个桌子的质感,绿色的椅背——
一边更近地靠到屏幕上,他用另一只手摸出手机,调出他在出发来这所警局前从咖啡厅外拍到的照片。
澜琦,你——
虽然已经有了提问的冲动,但邵奇仍决定把发话权交回给沈澜琦。
“我想我能肯定这个地方是哪里。”沈澜琦终于把前倾的身体抬了起来。
邵奇摇了摇头,又轻轻含了含下巴。“搜查令可以申请了。”他笑了起来。
沈澜琦突然想起了在那之前邵奇在电话里对他说过的话。
叔叔……他果然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陈淑珍显然对这个计划是知情的。”邵奇说道。
“但她不信任这个人——徐晓筱,如果辨认结果无误的话。”沈澜琦说道,“否则她不会偷偷录像。”
“这个徐晓筱现在依旧不见踪影,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说,也不排除她金蝉脱壳的可能——她的身份证,和那个女仆一样,都没有被发现。”
“而且还有一具焦尸。”
“我提醒你,澜琦,暂时不要以这样的方向思考问题。你还没有把整理出来的线索全部看完。事实上,把岛上可以斟酌的线索归整完毕后,有些东西——”
“啊?!不是吧?!那——唉!烦死了,这帮人搞什么啊!”
交谈被突然打断了:会议室外发出了懊丧的声音。
“喂,你们可千万小心,出去办案什么的千万千万别给这帮疯子发现啊!要是跟过来了,弄伤我们之类的都算是小事,要是破坏了线索,或者把关键证人证物之类的伤到了,那才真的叫惨了啊!”
“……”
“反正让她们坐着吧,我们能怎么办啊,好多未成年啊、14岁以下的——行,行,有情况再告诉我,你们小心,千万小心啊!嗯,嗯。”
大概是太过专注,沈澜琦完全没注意到这位跟随来的警察是什么时候去到屋外打电话的。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无奈又气愤的长叹,然后,这位快四十岁的警察一脸气丧地回到了屋内。
“……是,怎么了吗。”沈澜琦觉出不妙。
“唉,别提了,也不知道那帮人发什么神经,跑到我们局门口堵着了!还拉横幅啊、喊口号的,把我们这儿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
沈澜琦愣住了。他立刻转身看向邵奇。他看到的是一张苦闷,无奈的脸。
“……您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让我回——”
“如果那边有需要,小方你就先回去吧,线索我在这里呈现给澜琦看。——当然了,要是害怕有什么东西会泄露出去,你在这里一起监督也可以。”
邵奇又一次避开了他的问题,但这一次,他把身子往前探,直往沈澜琦的眼睛深处看去。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澜琦。——为了案子本身,也为了——”
邵奇没把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完全说出去,但是这双严肃、锐利的眼睛,已经足够让沈澜琦感到情况不妙——各种意义上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