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秦陪坐在院子里,对月独酌。
石桌上已经空了几把酒壶,歪歪扭扭地被人扔在上面,可坐在桌前的人却丝毫不见醉意,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依旧清醒有神。
“拿酒来!”眼见着又空了一壶,秦陪毫不客气地将酒壶往外一扔,高声吩咐道。
青雀自他身后落下,语气里带着担忧:“督主,夜已经深了,不如......”
“滚——”秦陪有些不耐烦道。
“......是。”青雀静默了一瞬,应声退去。
院子里又只剩下秦陪一人。
有夜风吹来,轻卷起他如墨的长发,秦陪抬起头看向夜空,今夜月明星稀,真真是美极了的景致。
四周安静得出奇,秦陪忽然一声嗤笑,不知京里那已经热闹了一整天的府宅.......是否也静了下来?
看日头,也该是歇息的时候,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秦陪眯了眯眼,终究是有几分醉意上了头。他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有厚厚的老茧,手背上甚至还有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疤。
都说九千岁骄奢淫逸,督公府是何等的滔天富贵,可谁能想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厂公,曾经也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虫呢?
秦陪抚摸着拿到可怖的陈年旧疤,神色中却流露出些许的温柔。他轻轻闭上眼,任凭回忆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或许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自秦陪有记忆以来,他便是个惹人厌恶的存在。
他是个遗腹子,父亲甚至还不知他的存在,便因为意外丢了性命,家中只留下母亲一人。一个大着肚子孤苦无依的寡妇如何存活下去?母亲无奈之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改了嫁,给一家商贾人家做妾。
原本母亲是要喝药把他打了的,可惜当时月份已大,若是强行拿掉只怕会伤了身子,母亲听了大夫的话也只能作罢。那商贾已经年近古稀,子孙满堂,他纳妾纯粹是见色起意,并不在乎多养个孩子,可纵使如此,秦陪的身份还是注定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自出生以来,母亲就甚少抱他,唯一对他好的只有院子里一个哑巴婆子,可惜那婆子身体不好,没等他长到三岁就死了。那富商的孙子孙女们经常来到小院里欺负秦陪,喊他赔钱货。
哦对了,他自出生后并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喊他赔钱货,就连他的母亲也是这般。
彼时年幼的孩子还不懂这世间的种种丑恶,只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次次地笨拙地想去讨好母亲,可换来得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痛苦。
后来,母亲又有了身孕,就更是不拿正眼看他了。
那商贾的正房老婆担心母亲会生下男孩,便想法子害得母亲一尸两命,又将一切都推到了他的头上。那富商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下更是找到机会发作,当即就要把他沉塘,幸好被大孙子拦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家里总算有个人是对他好的,可却从未想过,这背后是怎样的龌龊。
那富商的大孙子是个断袖,秦陪这般的好样貌早就被他盯上了,只是碍于祖父的面子不能动手,这下终于叫他寻到了机会。
幸好他拼死挣扎,代价却是被活生生地打没了半条命。
那商贾的老婆嚷嚷着他勾引自己的孙子,便蹿腾着丈夫要把他卖去勾栏,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富商的二儿子在外惹了事端,几乎是要抄家灭门的罪过。
正在此时,有人献计,说是宫里的大太监最喜欢长相貌美的少年,若是将他送去,定能讨得其欢心,进而能疏通关系,给全家挣来一丝生机。
他就这么被秘密送进了宫。
那老太监果然是个变态,看见他的一刹那眼睛都直了,他拼命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与其周旋,说自己身体尚未恢复,需要修养。
美人多见,可如此美的人儿却实属罕见,老太监难得耐下性子,准许他修养一阵。
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他知道自己伤好的那天,会面临何等的厄运,故而他需要寻找机遇。
可那老太监在宫中颇有势力,派了人一天到晚看着他,何况宫门森严,他根本逃不出去。他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蛰伏着,等待着。终于有一天寻到了机会跑出了院子,可宫里实在是太大了,他没跑多远便被抓住了。为首的是那老太监的一个“旧爱”,看见他这“新欢”便生了毒计,打算借机找个没人的角落将他活活打死。
毕竟宫里死个人,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儿。
他被人肆意殴打着,浑身上下痛得厉害,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女声插了进来:
“住手——”
来人似乎颇有地位,他立刻便察觉到那些人停了动作。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他听见那人质问道,“这小太监犯了什么过错,要你们这般毒打?!”
“回沈姑娘的话,这小子......这小子是个惯偷!偷了公公的银钱,公公叫我们教训他来着!”
不是的!听见这颠倒黑白的话,他想要高声反驳,可却丝毫发不出声响。
“宫中的掌刑司是吃白饭的?要你们在这里动用私刑?”他听见那少女冷哼一声,接着一双小巧精致的鞋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接触到贵人,原本他以为,那商贾一家便已经是滔天的富贵,可时到今日,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贵人。通身的富贵自脚起,便是一只鞋,一只脚都处处透着尊贵。
他拼命抬起头,看向那脚的主人,有血从额头上流下,弄得他满脸殷红,可他依旧拼了命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少女的脸。
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张精致的面容,端的是粉面桃花,刹那间他以为是月中的嫦娥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未曾注意到自己这般骇人的模样是否会吓到她。
“你们这是要活活打死他吗?”少女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怒火。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那群人顿时吓得像群鹌鹑,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拉住少女的裙摆,可在看见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时,又失了勇气。
他这么脏,会弄脏她的衣裳的。
“我没有偷东西......”他拼命说道,努力提高自己的声音,他不想让少女误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