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放不下,掌柜的又命人将六张桌子拼在一起,时兴的瓜果点心摆了满满两条,却因为桌子太大太长,看起来有些空落。
吃对果尔而言,是一项极大的诱惑,但在此时,对方真正的意图还未明了之前,她不敢妄动。掌柜的就站在一旁,不停的为她解说,此点心何名,有何寓意,又出自哪儿。
果尔也是第一次知道,吃个点心还有这么讲究,不过一碟子普通的桃酥,到了他口中,竟成了圣上赐名的贡品,更有一段纠葛离奇的故事在其中。
左右天色还早,幕后之人竟然还没现身,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更是没有什么不可放下的。
索性,就依着掌柜的介绍,每样点心都取了来尝。店家也是细心,每种点心亲自用银针试了毒之后,又率先自己吃了一块,并品评一番之后,才请果尔入食,且每种不能超过一块,即便是特别喜欢也不行。
果尔心念,这店家与幕后之人,皆是妙人啊。
自己以身试毒,确保阻碍,又阻止她多吃。有多少的毒是一丝一毫不会害人,若吃的多了,的确有伤身心。绕是果尔,也不得不感慨背后之人准备周全。
可自己不出现,只吩咐一个店家出来,这又是那般?
店家仍自在品尝,不时点评,嘱咐哪一样点心该怎么吃,和什么东西一起吃,才最味美。
果尔心想,桌子上这么多点心,不说多吃,只如店家所言,我每样只吃一块,大概也能抵个半饱。届时,若幕后之人还未现身,那便离开罢!
打定主意,她便一心扑在吃上面,并按照店家的嘱咐,一丝不苟的执行,将所有能吃的都吃了个遍。
到最后,竟然发现,店家慢吞吞的解说,茶倒是喝了好几口,而她吃的那些,都已经消耗的无隐无踪,唉,看来今晚,又得自己去找吃的了。
果尔起身,欲告辞,此时天也已经黑了,就更加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且慢!”果尔自然能听出这是店家的声音。她转身,摸了摸瘪瘪的腰间包囊,道:“我身上没银子。”
店家满脸陪笑道:“小人怎敢让公子结账,公子放心,一应花费,已经有人出了,公子只需再稍等片刻,正菜,马上就好!”
果尔奇怪“马上就好?”
店家应道:“是的,公子,马上就好。”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想起。原来是后厨连接大堂的传声铃。时下能见到这种场面的,不多了。店家闻声,又道了声“稍等……”殷勤的请果尔坐下,便匆匆而去。
这酒家,看着不大,也安静,店中的各位茶生,没有别处的7热烈,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好像与外界没有关系。
若所料不错,这种店,一般所招待的,都是些隐秘的人,客人来此,也大多都是包店,用来说正事最好。
待了这么久,总算是知道了对方的一些消息,对方是个男的!
在大秦,无论男女,皆可称为公子,并不以一个女字来区分。就像果尔今日,明明是女子装扮,店家与众人,也都称她为公子。
对方是男是女,她并不知道,心中就是有种感觉,做出这样一番事情的,绝对是为男子!具体是谁,又是不知道了。
时辰渐渐的流逝,店家所说的稍等,并不是真正的稍等。果尔暗骂自己不坚定,为了吃的,干等一下午。
不远处,有马在叫了一声。这声音颇为开心,果尔能听出来是寒风,起身欲走。
店家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拦在过度面前道:“公子,马上就好。”
不论寒风是喜还是忧,既然他有动静,那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去看看!
‘刷’的一声,奉日剑携寒光出鞘落在店家肩头“我现在想你让开!”
已是数九寒天,店家想必也是个实诚人,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可做生意,又讲究个言出必行,他又不能退后。冰冷冷的剑意让他脖子上死了一层鸡皮疙瘩,额角却有渗出薄薄一层汗。
“多日不见,火气见大。”短短的八个字,果尔转身道:“是你!”
酒得往前,将手中的铜锅放在中间的桌子上,郑重其事的做在一旁,又伸手道:“请”示意果尔坐对面。
店家稍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自去安排剩余的事情,生意也不好做啊!
早有人员将桌子上的点心瓜果撤了,换上牛羊等各种肉,还有一盘盘的青叶菜。
果尔不由的咽了口水,即便是吃饱了,她也对铜锅子没有抵抗力,更别提在这里捱了不少时辰,腹中的那点东西,早已不够用。
酒得率先将一碟子薄如蝉翼的牛肉下锅,道:“喜欢吃肉的习性,还是没有变。”
牛肉入滚水一烫,便已可食,她烫到了舌头,口中含糊道:“依我所见,牛羊等吃草的生灵,不是被人食,就是沦为豺狼虎豹的口中食粮。反观那些食肉的生灵,却一个个强大到,连人都要畏惧三分,足见,食肉,是使人强大的本钱,譬如我!”
她一口接着一口,一块又接着一块,好吃的东西,向来是照单全收。“可惜美食当前,却无美酒,实在可惜!”
酒得一直都在为她布菜,反而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动筷子,闻她有此要求,早有准备的酒童抱了坛子上前来。
酒得为果尔倒了一碗,两人碗碗相撞,果尔注视着酒得道:“好啊!酒得,你什么时候偷偷学会的喝酒?看三丈大师知道了,不打你?”
有了酒,气氛就活络多了,屋子里,烧了暖暖的碳火,眼前又吃些滚烫的锅子,一口烈酒再下肚,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酒得道:“你说的很对,没本事的生灵吃草,强大的人,吃肉!”他将酒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拍道:“那你来告诉我,怎样的人,才算有本事?怎样的本事,才算强大!果果姐!”
果尔见他神色激动,面色潮红,想来有些醉意。遂说道:“酒得,你喝醉了。”她的脑子也有些不好使,应该是太久没有喝酒的原因。
不,她和那奇怪的老人喝过,不多。所以应该是太久没有喝饱的原因!
酒得激动道:“我没醉!果果姐,你吃,你吃,你吃啊!怎么不吃?这些,都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嘿嘿,准备了一下午啊!让你久等了,也失望了吧,不是云在天!”
果尔看着碗中堆得高高的肉片,胃口一下全无。只坐着不动,听着酒得诉说。
酒得说道:“问我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我告诉你,即便师傅知道我学会了这个,他也不会怪我,酒是粮食精,他自己就喜欢!”
酒得说着,竟觉得用碗不过瘾,又对着酒坛子大饮一口,叹道:“果果姐,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他握着果尔的手,这是果尔第一次看到酒得流泪。
昔日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如十三一样,眼中的他,和记忆中的他,已经大不相同,果尔在他们面前,更像是一个妹妹。
酒得哭诉道:“我不是有意的,可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无法逆转。”
酒得这话,并不像是什么醉话,倒像是心中有什么事,接着酒意说出来。
果尔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又拍了拍他的手,认真道:“你不是两年前的酒得,我不是那时的果尔,我们的身份和地位,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改变。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酒得仍自哭诉不已,动情处竟然抱着果尔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像个小孩子一样。
果尔的奉日剑,自从店家肩上拿下以后,就一直放在桌旁。
酒得一把抄起,果尔大惊,也幸好此时周边无人,也不会伤到谁。
却见酒得持剑直直往果尔身上刺去。急忙之中,果尔运功躲避。可她喝了酒以后,早已是头晕眼花,刚才只因为坐着,尚能强自支撑。
此刻酒意随血液游走全身,才觉四肢无力,酒得的这一剑,竟避之不及。
可他眼中,是那样的疯狂,就像是被人烧了尾巴的公牛。果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去避开,最后也只是拖着移动了半步。
这个时候,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她还记得,酒得是从她去了文川之后发生变化的。后来他们京城再遇,酒得与八蓁就变得奇怪起来。
在永吉,他们一起,又过那样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回忆,怎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已经知道去年受的苦难,多半是酒得在身后搞鬼,她心里还是恨不起来。
后来知道,酒得多半是与十三有仇,恨屋及乌,才会也牵扯上她,至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都没有仔细的消息。
果尔知道,那一定是一个能让人发狂的结果,不然酒得也不会有如此之深的恨意。
她在心中,将酒得看做成十三,因为他们年纪相仿。她有亲弟弟,亲弟弟却不亲。她有弟弟,却无法见面,生活。这个时候,在另外一个国度,遇见了酒得。
他是那样怯生生,从小与三丈这个和尚生活在一起,偏偏三丈大师又是个喝酒吃肉,大大咧咧的花和尚,酒得的从小,应该是苦难而又快乐的。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眼中的奉日剑越来越近,又忽然有什么东西,隔绝她与奉日剑的距离,眼前的身影太过高大,她无法一眼看完。
可熟悉的气息与寒风的激动不会骗人“云、在、天……”
他只是将果尔轻轻一扶,扯了张椅子,靠在圆柱之前,让她正正坐好。可她不知喝了酒中的什么东西,此刻被他摆弄得再正,她自己也勉励坐好,也是歪歪扭扭的模样。
果尔心中欢乐,他不是无情的。
酒得大喝一声“云——在——天!”
只听在天声音镇定自若道:“我在。”话停在果尔耳中,就是在说“我在,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在!你以为,给你送信的人是谁?”酒得凄凉道。
云在天意外道:“是你——”
酒得并不否认,又沿着旁边微微走了几步,在天挡在果尔身前,遮得密密实实,如此,他才能看清果尔的模样。
果尔抬头看着酒得,他到底想干什么!
酒得呵呵笑道:“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你对云在天可真是矢志不移啊!可你看,见了你,就如同路人,这样,你后悔吗?”
果尔看着在天的背影,扪心自问,后悔吗?他们之间,其实没有基础,相处的时间也不久,,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强硬拉到一起,产生联系。
她也不知道这份好感与美好从什么地方来,大概是上辈子的孟婆汤没喝完,与生俱来继承上世念想。
这世上,咩有真正透明如澄纸之人,她谁也不相信,不敢真正托付身家,这次,只想试一试,试一试找个安稳安全的港湾来停靠这颗心。
“我心磐石,不可移也。纵——”
“够了——”酒得喝道。随机奉日剑调转方位,稳稳的架在他自己的脖子旁边,手下无轻重,很快就有血迹早些剑身游走。
店家与众小厮,见情况不对,早已无踪无影。
果尔无力说话出来。在天道:“酒得,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种方式。”
酒得摇头,脖子间的血线也更粗更浓。他好像觉察不到痛楚。眼中有无尽的决然与悲痛。眼前的云在天没有移动的意思,果尔偏着身体道:“酒得……”
酒得道:“果果姐,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今天,我就是来向你赔罪的。如果你不接受,我也已经做好了以命偿命的准备。”
果尔一惊,难道十三出了什么事?
酒得喃喃自语道:“我不想让你好过,也不想让秦十三好过,你们通通都有罪过——”
‘噗通’一声,果尔从椅子上摔下来。酒得连忙跑过来,将果尔扶起,又检查了她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