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游这个回答让帝疆很久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他该庆幸那个成日被她挂在嘴边的白宴行根本在她心里一点位置没有,还是该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这么一个绝情绝义的东西,对人的情感到底有几分是真?
她视众生为一体,少的舍,多的活,他甚至不敢反问,若二次夺天荒族未胜,白宴行要她在他和荒族之间做一选择,她会如何选择。
若她选他,他觉得不可能。
若她不选他,她还是个人吗?
可她不是人的事办的还少么?所弃仙侣就有十二三个,那无间山上的赵奉沉,等了她八百辈子了,也没见她回头,她如今跟他像是亲密,真有一天烦了倦了,谁知道她会不会转头跑了?
帝疆从未觉得自己会在某一天成为一个“深闺怨妇”,明明最擅揣度人心,却看不透一个没心没肺的段九游。
段九游不知道帝疆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她看到他坐起身,枯坐良久,衔了一颗药丸在嘴里,而后重新俯身。
“又要吃药?”
段九游认出那是她昨夜吃的“情丝丸”,她现在有些怕那颗药,总觉得吃完以后会变得怪怪的。
帝疆嗯了一声,不等她犹豫已经贴了上来,双唇轻触,药丸滑进嘴里,随它一同侵入的,还有他深入的吻。
他对她有太多无可奈何,看似总是她在哄他,实际他用的心思一点不比她少。
这一夜的帝疆比前一夜还要放纵自己。
窗外有白雪压枝,亦有红梅吐蕊。
段九游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问帝疆:“我们这样真是治病吗?”
“嗯。”
“什么时候能治好?”
“鬼知道。”
……
两人次日起床时,昨夜饮酒过量的那些老臣都还没醒,白胡公听说段九游要带食火兽走,费了老大劲才把龙族那些长老叫醒。
段老祖今日打扮有些与众不同,脖子上多了条围领,手里多了条方帕,她用方帕掩口,坐在漂浮的云椅之上,眉宇间似有不悦之态,好像刚跟谁生过气一般。
那常被她抱在怀里的幼狼依旧在她怀里,只是她不肯抱他,单是任它揣着爪子卧在她腿上。
云椅靠背位置绑着没睡醒的食火兽,由于身形巨大,乍一看有些像背着一个大包裹。
白胡公见她这一身“气势”,担心段老祖为图省事,直接把神兽带到没人的地方杀了,火急火燎地将长老们都叫了起来。
“您好歹告诉我们要去何处吧?”
长老们一脸操心相,活像食火兽是他们亲孙子,段九游是不顾孩子死活的娘,孩子还没睡醒呢,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它绑在了“马车”上。
“望金山相亲。”
段九游给了一个答案。嘴上捂着帕子,声音难免不真切,长老们岁数大耳朵背,统一做出一个侧耳的动作。
“望什么亲?”
“望金山相亲。”
段九游重复了一遍。
“什么亲?”
这回干脆连望都听不见了。
“望金山,说了两遍望金山了!”她气得放下帕子,瞪着他们,“它这病只有吞水兽能治,现在本官要带它去望金山找吞水兽,要是吞水兽能看上它万事好医,没看上你们就等着给食火兽收尸!”
帕子一放,段九游嘴上的伤就显出来了,本来心里就烦,还要大清早地应酬他们。
站的离段九游最近的龙长老盯着她嘴上那颗“火泡”道:“您这是上火了吗?”
段九游说没有:“早上出门太急,磕门槛上了。”
“那您脖子上戴的毛领是怕冷吗?望金山气候如同炎夏,与焰山山顶温度无异,实在用不着这么厚的装扮。”
——你以为我想戴??
段九游想起此事便觉生气,要不是帝疆昨夜犯浑,非要在她脖子上“种”几颗印记,她何苦受这个罪。
“我不热。”
至于她嘴上的“火泡”,鳌宗弟子们都知道,根本不是磕的。
她们早上进去伺候的时候,老祖正在梳妆镜前瞪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跟荒主生气,荒主穿戴整齐,原本在太师椅上坐着等老祖,老祖瞪完脖子瞪他,倒把荒主瞪笑了。
帝疆:“说是蚊子咬的不行么?”
段九游:“大冷天儿的哪有蚊子?一会儿出去让他们见了成何体统!”
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回头再传出个酒后风流的艳闻,更说不清了!
莲塘是个机灵孩子,想到自己出门前担心气相有变,恰好带了条围领,连忙从乾坤袋里取了给段九游戴上。本来已经哄好了,结果戴上以后荒主说了一句。
“不热么?”
两人就闹起来了,荒主要摸那条毛领的厚度,老祖不让碰,拍开他的手要打他,荒主自然要躲,老祖一追,没注意裙子太长,便绊了一跤,正磕在荒主外袍的第三颗盘扣上,那上面嵌着一块绝顶金贵的乌金石,不仅好看,它还奇硬无比,嘴上的肉本来就娇贵,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磕碰,当时就肿了。
这伤对段老祖来说根本不疼,但愈合起来需要时间,因此出来的时候,脖子上不仅多了条毛领,嘴上还多了块掩口的方帕。
弟子们围观了全程,此刻也不敢说话,老祖说磕门槛上,那就是磕门槛上了,老祖说不热,那就是不热。
段九游交代完她与食火兽的去向,便要向望金山方向去了,一直没说话的白胡公眉心一跳,匆匆几步追上来道:“老祖且慢,说到这望金山,还有一样事情要非常注意。”
他说自己早年间便是在望金山一带修炼,那里有种毒虫,唤做金翅飞蛾,身形小如蝇虫,一旦被它叮入身体,便会浑身溃烂,难以医治,伤了不少山中修行之人。后来医仙容行偶然至此,用心医治数月,方才将这些人治愈。
容行为防入山之人再受毒虫之苦,便在山中种植了驱杀毒虫的药草。
白胡公说:“您与弟子只需在进山之前各自摘下一株,佩戴在身上,便可抵御毒虫之袭。”
段九游知道他是好心,但是鳌族身体天然异于常人,百毒不侵,凭它什么毒虫飞蛾都是无用。
她随口应下便是要走,心里隐隐还有疑惑,白胡公怎会在望金山修炼过?这人资质不高,是凡人修炼成仙,望金山悉数都是神族之后,寻常人根本看不见这座神山。
转念一想,凡人悟道皆有师父领路,也许白胡公就是被他师父带上山去的呢。
白胡公说:“老祖身体虽是异于常人,还是预防一下的好,那金翅飞蛾真是厉害得紧,便是修为极高的神尊仙者也被折磨地不轻。”
他真是担心她不用那药草。
段九游听了又顿住:“那草药长成什么模样?”
她忽然想起,她的身体可以抵御毒虫侵扰,不代表帝疆能安然渡过,戴了总比不戴好。
白胡公立即详细描述一番,她认真记下才走。
云椅腾空而起,众人起手恭送,待到瞧不见踪影才陆续回到房中继续补眠,“白胡公”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脸上仍有担忧,似乎担心食火兽相亲不顺,又似担忧段九游不记得他的叮嘱,他一路维持这种表情,途中遇到百姓还有人劝他放宽心,他一一应了,推开房门,关门落锁。
没人发现那张脸变了。
白胡公的五官在他脸上融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这张脸对焰山百姓来说应是非常陌生,对天境朝臣来说却是张熟面,他是帝君白宴行身边的亲信悍将——天境武神之首,尊号白袖仙尊的白庭叙。
房里有人为他斟茶,压低声音问道:“您这法子能行吗?”
“如果你确定段九游身边的人就是帝疆,那这法子就一定有用。”
白庭叙说完看了对方一眼,疑惑道:“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斟茶的人神色一窘,擦着故意用淤泥涂脏的脸道:“这不是怕让段九游认出来吗?”
此人对段九游来说也是张熟面,是在渠岭渡河跟她打过一次照面的齐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