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好奇,你这张人皮底下是谁的脸,纵是要走,也让我先看了再说。”
段九游出手如电,短短一瞬,就扣住了白庭叙的脖子。
老祖杀人从不废话,便是那震慑三界的帝疆不也照样折在她手里吗?
白庭叙此刻满心都是后悔,心说我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这位祖宗,一边挣扎一边焦急现出本来面目,艰难道:“老祖饶命,下官,下官是武神殿掌司白庭叙,此次前来只为捉拿要犯,绝无恶意。”
段九游手不松力,并未因为白庭叙的真实面目就网开一面,反而加重了力道。
她歪头看他:“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武神殿的白袖神尊,你长本事了,连我的地方也敢擅闯。”
“还请,还请老祖海涵。”白庭叙苦苦挣扎,枉费一身法力,在段九游的钳制下,竟无半分还手之力。
白庭叙的人眼见自家神尊上气不接下气,吓得跪了一地。
“老祖息怒!我们神尊真是来捉拿要犯的,神尊听闻大荒之主尚在人世,唯恐他向您寻仇,这才贸然闯入。”
白庭叙手下的人有点脑子,故意美化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段九游目色幽幽,不断收拢五指:“这话我听着倒是新鲜,活了七千多万年,首次听闻,被湛卢之锋所伤之人还有命活。”
掐死一个白庭叙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她骗他将回殇草亲手戴在帝疆身上,害得帝疆重受湛卢嗜心之苦。
废物一样的东西,也配伤得帝疆如此?也敢将她耍得团团转?!
有那么一刻,白庭叙怀疑段九游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不过这念头似乎只有一瞬,转眼他便被扔到了地上。
“既是捉拿要犯,可有帝令在身?”
暗玉紫蒲纹的大袍在白庭叙面前翻了道“浪花”,段九游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等着白庭叙给她一个交代。
白庭叙捂着脖子在地上大口喘息,平息之后又生出满脸尴尬。
今天这事从头到尾说不通的内容太多,说谎只能把漏洞越扯越大,最后竟只能将齐星河对他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向段九游复述了一遍。
段九游起初还有耐性听着,越到最后眉头皱得越深,抬手一拍案几:“荒唐!这种无稽之谈你也相信?先不说帝疆有无可能活着,就算活着,怎会与我走到一起?难道是嫌命长?”
白庭叙被段九游问得头都抬不起来,极力辩解:“那齐星河说得头头是道,下官唯恐帝疆出来作乱,这才出此下策。且下官思忖,那齐星河纵有天大的胆子,怎敢攀咬到您身上。”
段九游不耐与他废话:“我与那齐星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非要说有渊源,就是我救下过你口中的那个柳天时,这两个人的渊源根本不像他对你说的那般,你若想知道真相,便滚去醒心观问柳天时要答案,我这里懒得留你!”
而柳天时的答案,无需多虑,只会利于他们,将齐星河的“谎言”全部圆上。
段九游一副万事懒理的模样,更加让白庭叙笃信此次着了齐星河的道,他怒火攻心,匆忙向段九游请辞,段九游正眼都不看他,直至白庭叙带人走远,才飞速走回床前。
帝疆早在二人交谈之时便已卧回了床上,之前一直尽力维持幼狼形态,等到段九游斥走白庭叙,才卸去强撑的灵力,变回人身。
段九游走回床前时,正好接住帝疆脱力的身体。
她将他重新扶坐到床前,另一只手抓住腰上所挂乾坤袋,胡乱自袋中抖出一人来。
“赶紧给他看看!之前吃了你三颗大元丹还有些精神,怎的这会儿又不好了?”
那人被她摔在地上,惊得留在房中伺候的莲塘等人瞪大了眼睛。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乾坤袋里装的,竟是段九游的“死对头”严阔!
这老爷子两天前来过一趟焰山,留下一句“食火兽之病无药可医”的定论便离开了,众人都以为他回了黄尘宫,不知道他只是跑到隔壁共栖山祭奠他侄子严连升去了。
他一直在那里喝闷酒,最后干脆醉倒在了那里。
段九游知道他没走远,一直让弟子莲生留意他的行踪,本意是怕这老头一没留神摔下山去,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反在危难之时让她有了可用的医者。
她用乾坤袋把他装回来,老头醉得迷迷糊糊,也没看清掳走他的人是谁,一看面前病患脉象微弱,本能掏出三颗仙丹喂了下去。
帝疆由此醒转,醒来便说饿了,段九游去厨房拿东西,第二次归返时,才遇上前来闹事的白庭叙。
严阔活到这把年纪,从未被人如此呼来喝去过,他说:“你对我客气点!”
“你先看病!!”段九游把严阔向帝疆身前拽。
“我凭什么听你的?!”
严阔嘴上吵吵,手却已经搭到了帝疆腕上,细细把脉,然后转身写下一副方子,扔给莲塘煎药。
段九游脱力一般坐到帝疆身边,半晌才对严阔道:“多谢。”
严阔许久未语,也叹了一口气。
他对段九游的恨,一直都是没有道理的。
他侄子的死,从来都不是段九游的错,当初帝君下令射杀严连升,纵使没有段九游,也会有别人去执行这道帝令。而他身为一朝重臣,怎能去恨帝君?便只能将这股恨意转嫁到段九游身上。
“其实我知道不怪你。”严阔说,“你是天境神官,事事都要以大局为重,便如这焰山之困,如当年连升之死,都是别无选择。”
——“连升走时并无太多痛苦,反而更像是解脱。”
——“……我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理我一下?”
段九游在严阔滔滔不绝地过程里把帝疆放平了,帝疆神色虚弱,一直都未睁眼,她凝神观察他的表情,根本没把严阔的话听进耳里。
她为帝疆盖好被子,对严阔道:“他为何还不睁眼?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严阔说:“他身体本就虚弱,方才强撑幻形,自然没有气力。”
段九游又道:“你方才开的方子,能根除他体内的回殇之毒吗?”
严阔说不能:“这毒已经入体,活不久了。”
段九游整理被子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严阔:“活不久了是什么意思?”
严阔做了这么多年医者,自然遇到过很多这种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病患“家属”,可他并不能因此隐瞒病情,只能告诉段九游:“你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毒入心肺,没有多少时日了。”
段九游看了看严阔,复又看回帝疆脸上,他此时的面色分明不像之前那么苍白了,只是手还像之前那样没有温度。
她将他的手抓在手心里捂着,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双手比帝疆的还要冰冷,她语气平静地对严阔说:“你恨我可以,这件事情不能随意开玩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严阔根据段九游的情态推断道:“是你新觅的仙侣?”
“是帝疆。”
段九游缓缓吐出三个字,终于让严阔的表情有了变化。
她说:“他是天定的三界之主,湛卢之锋都不能取他性命,碎了元神尚可在十境独占一隅,这样的人,你说他活不久了?”
她觉得严阔一定是疯了,才会跟她说这不着边际的疯话!
严阔也觉得段九游疯了,竟然“养”了一个大荒之主在身边,他自来知道她离经叛道,没想过她竟疯魔至此。
他表情崩溃,音调不自觉提高:“若是此事被帝君发现,你全宗都要受累,那是要剔除仙骨,全族烬灭——”
“鳌宗有何惧?!”段九游斩断严阔的话,“段九游有何惧?我只问你,这人有救没救,若你救不得,这世间可还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跳动的烛火映在她里,碎成满目赤红,有种肃穆狂傲的凌厉之美。
严阔直至这时才看清这位鳌宗老祖真正的样子。
她一心捍卫正道,其实本身是个邪物,若非有上古神灵压制,委以九朝神官之责,只怕这位老祖会比任何一个妄图独掌三界的人都要可怕。
她生得太小,面容过于稚嫩,以至于那身繁复大袍总是太大。
如今再看这身衣服,这个人,简直要在心里庆幸,还好是这样,还好这身象征太上神官的繁纹束住了她,还好那挂在胸前的青玉菩提珠串,为她添就了一身佛气,她身上的桩桩件件,分明都是神灵在压制她的疯邪!
他们该庆幸她心里存的是善道,他们都该庆幸她没有成为任何一个人的敌人!
严阔终于明白,为何历任神君都纵她宠她。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这样的一族太可怕了,一句鳌宗无惧,天地都要变色,如何不叫人胆寒!
他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能跟帝疆“玩”到一块去了,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类人啊!
只是他对此确实无能为力,老实回道:“方才那三颗上元神丹乃是家师所留,方才那方子亦是药神殿奉为珍宝的秘方。”
天境皆知,黄尘宫是医术至高的存在,两件看家宝贝都拿出来了,若还救不得,还有谁能救?
门外有人轻声扣门,是莲塘将煎好的汤药送来了,严阔亲手将药递到段九游手里,叹息道:“这碗药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能醒,便还有三个月可活,若是没醒……”
段九游闭了闭眼,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在短暂平息情绪之后,从严阔手里接过药碗,再次道了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