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道士面露绝望,却不敢再多一句嘴,哆哆嗦嗦的退了下去。
张天师一挥手,天师府的人立刻让出路来,我也不敢耽搁,紧忙让仙堂众将撤退,眼见众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跟张天师告辞,但他却示意我稍等。
“如今玄门正值多事之秋,乱象频生,老爷岭山高林密极易藏污纳垢,往后此地的太平可就要看你了,明白吗?”
我听得一怔,如今仇仙堂被灭,真空道铩羽,这地界明明清净了不少,哪来的污垢?
但转念间我心里便是一震,要是非说有,那不就是我这一堂人马了吗?
我笑道:“天师放心,生逢太平盛世,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无事生非。”
他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玄门如此,世俗也要如此,若有魑魅横行,就会民不聊生,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不管怎么品,这话也不像是出自他口,更像是有人借他之口传下来的。
我这才算彻底明白他的意思:“我等山野乡民,哪见过什么魑魅魍魉,不过是些闲汉村妇有事儿没事儿的嚼舌根子罢了,要是有人借机招摇撞骗,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张天师笑了:“这样最好!”
我躬身而退,转过头,却发觉已经汗透重衫。
他这话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警告。
天师府明面上是为龙坟而来,或者说是来绞杀真空道,可再想想谢官瀚说的那些话,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已然呼之欲出。
玄门和世俗都要太平,就不能再有我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存在,可他既已放了我一马,临走却又如此叮嘱我一番,其用意说白了,就是要我这一堂人马夹起尾巴做人!
我不禁叹了口气,是啊,清平世道,哪来的魑魅胡黄……
出了洞窟,见洪水已经消退了许多,蒙蒙细雨笼罩着清晨的山野,飘渺而朦胧,恍惚间,竟有些心神不属,好似已是再世为人了。
我请胡三太奶带吴大娘回山救治,也将我娘和秦隆的尸首带回老营暂为安置,经此一事,我也算长了教训,北山根的坟地是不能再用了,还要另选吉日再择吉壤。
此次堂口折损不小,尤其是胡家将士更是损伤近半,即便没有张天师的警告,也必须好好休养,未尽之事只能晚点再行清算了。
人马尽去,雨中只剩我自己背着昏迷不醒的铁骡子,缓缓朝山上的营地走去,未及山腰,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犹如山崩。
我没有回头去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天师府的人在善后。
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龙坟存在了。
营地之中灯火通明,没等我走近便有民兵迎了上来,一看是我,竟都紧张起来,表情更是闪烁不定,好在高超很快赶来,才将我迎回了帐篷。
一路上居然看到了许多生面孔,都做民兵打扮,但一眼可知尽是道士,我这才明白郝姥姥为何冒险离开营地,就算她没碰上这些人,可对危险的预感还是要比常人敏锐的多,如果她执意留在山上,说不准此时已经遭遇不测了。
灵棚不知何时已被撤掉,铁老娘也不见踪影,显然是被带去了老营,我只得先将铁骡子安置妥当,见他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有心想抓着高超聊上两句,却见他冲我挤眉弄眼,瞥了一眼门前那两个有意无意守住了出口的人,我只得轻叹一声道:“天都亮了,大家伙儿是不是该上村部碰个头?”
高超这才道:“不忙,一会儿肯定有人来通知,你先歇歇,晚点再说。”
送他离开之后我也没出门,换了身衣服,就在火塘边坐了,挑起柴火烧了壶热水,琢磨着给铁骡子擦擦脸,可水壶还没响动,就听门口有人问到:“王掌旗可在里边?”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红袍的生面孔,而那两个守门的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地上。
我站了起来,本以为是天师府的哪位真人,直到他进了门才发现不对,他这一身红袍如烈火般明艳,衣襟、袖口还有金丝云纹,一眼可知不是道门服饰。
此人身长九尺,脑门锃亮,稀疏的头发打着天生的大卷,还生了张马脸,眼珠子往外鼓鼓着,隆鼻阔口,两缕长须直垂胸前,委实称得上面带异象。
仅仅打量了两眼,我就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急不可耐啊,论功行赏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这么着急忙慌的找来,就不怕那些老道找你麻烦?”
此人哈哈一笑:“他们敢么?”
“行了,得意且莫骄狂,进来坐吧。”我转身坐回火塘边,泡了一缸子浓茶给他。
他也不嫌烫,咕嘟嘟一口喝光,把茶缸子往边上一放,也不言语,就笑着看我。
“怎么,都化龙了还不满足,非要请孙府君给你个敕封?”
“还是你懂我,我都浑浑噩噩的混了半辈子了,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不着急那才怪了,再说,这大水总归得有人去治吧!”
我点了点头:“还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在大湾那一番折腾,行啊,就冲你帮我解围这事儿,你这个心愿我一定替你了了!”
没错,此人正是化龙之后的厉葵。
事实上我很清楚,他之所以会那么积极的找上我,还甘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配合我演了那么一出金龙献宝的大戏,就是因为他这块心病。
想当初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强迫大湾村村民给他盖庙,贪图的不就是个香火供奉?可惜名不正则言不顺,任凭香火再旺,他真正能享受的也不足三成,这也是所有野仙的通病,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野仙甘愿上堂口,积功德了。
如今他已经是真正的龙身,而且还是条极为罕见的四爪金龙,可以说先天气运他占足了九成,只要得了长白山神的正式敕封,有了信众的香火助益,得成大道也并非奢望!
眼见他这边心急火燎,屋外也还没有动静,我干脆直接摆起香炉,燃起清香请孙良。
孙良这次来得极快,三句神调唱罢,我就仰头打了个哈欠,泥丸宫里一个满脑袋绿毛的家伙已经抻着懒腰起了身:“又咋了,一天三请,你是想折腾死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