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知道晋王被皇帝下令一直镇守在外的消息时,她正准备收棉花。
村里人收了稻谷就要收黄豆,黎锦没种黄豆,黄豆、粟米这些小众作物,她收租就行了,没必要种。
所以别人收黄豆,她守完禾田,抽空在地里打了个转,发现棉花差不多可以收获了,正准备着工具,这日傍晚,万掌柜着人送的邸报连同皇帝赏赐到了。
那是黎锦第一次收到朝廷的邸报,因为太惊奇,她连皇帝的赏赐都没那么在意,拿起邸报,第一条看的就是,七月甲戌,皇帝驳骠骑将军请晋王搬师回朝之奏请。
因为没有标点符号,她看半天才明白邸报上的意思。
和黎二郎夫妇不明白皇帝这个做法不同,黎锦一看就大概猜到了皇帝的意思,那位陛下虽然不同意她以男性身份游走四方甚至出仕,却显然是很想利用她的种田本事,让她安安稳稳在这研究种好田提高产量的办法。
毕竟晋王妃曾下豪言,晋王不归,她不返,晋王一回来,那她这个晋王妃可就不好再消失在人前了。
黎锦想到这里微微笑了笑,皇帝现下既然承认了杜四郎的身份,想要用她,以后再想把她压着……只怕就难了。
而在晋王的邸报后面,黎锦还看到了和自己有关的消息:聚味楼万掌柜名下杜四郎自创种田之法,令中等田产量与上等持平,特赐赏若干。
看到“持平”两字黎锦就笑了,想来不管是皇帝还是和他一起来的大人们,已经达成某种默契,想把她这个人暂时按下来。
而在她这条后,是皇帝要派员在全国大范围兴修水利的消息。
与这前后两个大事比起来,只是中等田的产量达到上等田而已,太不值得人关注了。
秋葵识的字,够让她勉强看明白邸报,见到自家主子的名字,小丫头很高兴,眼睛亮闪闪地和她说:“娘子,你之姓名也在上面,陛下这是看重娘子,对罢?”
确实是,不过是她的化名。
但化名用得好了未必不能成为真名。
黎锦点点头。
秋葵脸都兴奋红了,看那样子,恨不能将邸报裱起来。
素白和点红的政治素养比起秋葵可是强多了,她们一看就知,皇帝并不想,至少是暂时不想让黎锦太突出。
怕黎锦有想法,素白还委婉地提了淮安侯的事:“侯爷当初突破重围救出陛下,陛下与人论及时连提都未提侯爷,许多人都当侯父立下大功只配得点小赏。孰不知背地里陛下不声不响给了侯爷一队兵,侯爷用那队兵不但再立战功,令得一干将军自愿交出后背,后来陛下要封其为侯,连文臣反对者都不多。”
点红也在旁边帮腔:“侯爷常说,陛下英明神武,对女子亦无世俗之见,是难得的好皇帝。郎君大才,陛下定然是不想轻易埋没。”
这二人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帮皇帝讲好话。
黎锦开了句玩笑:“种田也是才?”
素白说:“然。”她神色有种少见的严肃,“郎君之才,能活千千万万人,若世间多几个如郎君此等的人物,百姓何愁饥荒?”
然后又借此安慰了黎锦一番,搞得黎锦认真反省了一下,她要不要表现出一点颓丧来?
然而在万掌柜送来的书信里,她看到后面附的一封信,是皇帝开科取中的新科进士,被皇帝派去地方做观察使——因为“蝗”同“皇”,为避皇帝违,这监蝗使改为观察使——写的。
按黎锦先前的建议,这位观察使不但要在历史上蝗灾频发的点设观察站,还执掌当地农业和水利。
他此次写信,原是向万掌柜请教,万掌柜便把信转到了黎锦这里来。
黎锦看那人问的问题有些虽显得很没常识,但都在点子上,算是个有想法愿意干实事的人,便什么装相都忘了,连皇帝发的奖赏她也只草草看过,就让秋葵、素白三人帮自己收好。
趁棉花明天才收,还有点时间,她坐下来兴致勃勃给人写回信。
她很想看看,古代士子能学、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写得认真,把自己能想到的都仔仔细细写在其中,有些东西是现代科学,她还扯了点出处说出来,想到出处,她还在想,自己要不要编本书出来?就以无名氏的身份编,这样也省得总有人问她,为什么你会懂这么多。
随手把这事列到计划里,黎锦写完回信都已经很晚了。
收拾了些东西,和着信件一起交给万掌柜的人,翌日人回去,她就带着秋葵、素白和点红一起去摘棉花。
洁白的棉花,笑开了口,爆出白云一般的身体。当初的一小袋种子,换了半亩地棉花,收拾好,棉花能得一床厚棉被,还可以做两件厚棉袄。
最关键的,有了这半亩地留种,明年她自己的荒地可以扩大面积种植,想必很快,便宜好用的棉布就能用上了。
素白和点红对黎锦竟对这异域的东西如此熟悉感到好奇,但她俩很明白当问的则问,不当问的就要当作不知道,过了明路后,她俩出来帮忙也没什么顾忌,埋头帮着做事,不怕苦不怕累,力气还大,虽然她们有可能是皇帝安排在身边的眼线,但黎锦还是觉得,这样的眼线,请给她来一打!
半亩地,她们四个人,一日就做完了。
为犒劳几人辛苦,当日晚上,黎锦还杀了只兔子,弄了个红烧兔肉,吃得香喷喷。
点红吃罢,夜间上值时和黎锦玩笑说:“若能得郎君亲手做的饭,奴婢倒想日日帮郎君做活。”
她们来这么久,黎锦还是第一次亲自下厨做饭,令二人大大惊艳。
黎锦说:“行,日后少不得常劳动你们。”
点红行礼笑道:“如此,实为奴婢之幸,求之不得。”
此后还真就一直忙,棉花摘回来,要把棉籽和花分出来,分得的棉籽要做种,她还得小心晒过、保存。
棉花摘后,又要收小麦,或许是气候的原因,也或许是土地的原因,不光黎锦种的春小麦收成不行,村里人的更是。
司农令对黎锦种的东西抱有很高期望,收春小麦时他还特意派了人过来,一看那产量,发现和别处并无不同,到底还是信了黎锦能种出高产稻谷可能是碰巧的话,不再缠着皇帝,要重用她了。
黎锦这儿就又安静下来。
到八月底,娃娃和程家先后来人告诉她:“造纸坊建好了。”
黎锦那几天正日日守在晚稻田里,得到消息,洗了脚上泥水,换了身衣衫就过去了。
因为造纸坊有污染,要考虑污水排放,所以选址略偏,周围方圆几里,渺无人烟。
原是个荒僻地,可因着这纸坊修建,以及旁边的砖厂,周围竟渐渐聚了些人家。
黎锦有段日子没过来,发现变化很大,首先是到纸坊的路通了,在这条路的两旁多了些茅草屋改建的商铺,有卖包子,有卖茶点,有卖日常杂货的。
最夸张的,居然还有赌档!
看到那个大大的“赌”字旗幡,黎锦很是无语,扭头问娃娃:“当真有人去赌?”
这是废话,若没人赌,人赌档也不能开到这里来。
娃娃说:“有。不但在此做工的工人会去,便是邻村好些人,知道此处有赌档都会过来。”
娃娃看了眼陪在一边的程家人,踮起脚尖在她耳边悄悄说:“赌档的老板,就是程家人。”
黎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