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未见,路人甲穿着更显精致了,头上那个白生生的白玉冠,让黎锦很想把它薅下来当收藏。
初时她还以为对方认出她来了,略惊,及至反应过来他叫自己“兄台”?就又淡定了。
合上书简,她学着对方的语气:“兄台也喜欢此书?”
“昂。此书乃不才小弟拙作。”
黎锦:……
看着面前这人满脸的“快夸夸我快夸夸我”,第一次和古代书生……应该能算是书生吧……接触,黎锦只觉得,这时候的人还挺不含蓄嘛。
就从善如流地拱手夸道:“兄台好文采,在下佩服佩服。”
“谬赞谬赞。”嘴上说谬赞,那人脸上已经快要笑裂开了,自我介绍道,“小弟程颉,家中行九,家祖父乃司空程彧,家父是太常程鹏。不知兄台贵姓?”
卧槽,自我介绍还要炫爹炫祖父?不过程司空啊,想到司空夫人宫中为自己解围一节,黎锦顿时对面前这位程颉兄都尊敬了三分:“免贵姓杜,家中行四,程兄叫我四郎就行。”
黎锦的妈妈姓杜,以此姓行走,想来也没人会联想到黎家。
程九特别自来熟,当即脆生生叫她一声,“四郎,”把着她的手臂就要请她去吃酒。
黎锦的车夫上前要拦,被他斥道:“你这下奴,好没眼色!你家主人同我去吃酒,你拦什么?”转脸看向黎锦,“走走,四郎只管与我同去,吃完酒,我送你返家。”
拖着她就要走,劲还大得很,黎锦挣都挣不脱。
当然,她也没认真挣就是。
扭头温声安抚车夫:“九郎是司空家郎君,我与他同去,想不致有事。你先回去吧。”
程九笑他:“四郎性子真好,和下人说话都如此好言好语。”
黎锦笑笑。
车夫倒也尽责,跟着两人到了吃酒的地方,才回去把这事禀告给了万掌柜。
然后天将入夜,皇帝就知道了。
皇帝当时正在皇后宫中,消息报上来,皇帝还没说什么,皇后先是恼了:“她这是干什么?程怀宁家那个小崽子不务正业又风流成性,她怎么就跟他搅和到一起去了?”
皇帝倒是好脾气,摆摆手让人退下:“梓童急躁了。偶遇而已,四娘有分寸。”
这就叫四娘了,皇后被噎了一下。
皇帝斜靠在凭几上,手指轻轻敲着几面,望着皇后笑:“我知你向不喜欢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孤若与梓童一般,坟头的草只怕有几尺深了。”
皇后心头一凛,当即离坐跪下:“陛下,妾并非是那意思,可世上有几个淮安候呢?”她说话时拿帕子微微按了按眼睛,声音里带了些哽咽,“阿锦毕竟是曜儿妻子,曜儿在外艰苦征战,与人以命相博,她却和别的男人……臣妾心头总觉堵得慌。”
说到自己儿子,皇帝面上添了点柔色,起身将皇后扶起,把她带到自己面前,安抚说:“我知你心疼曜儿,阿姜和阿万帮忙盯着呢,她就脱不了格去。也是没想到,当初给曜儿定这妻子,本是为了安抚黎安亭,倒不曾想,他送给了孤好大一个惊喜!”说着,他还拍了拍皇后的手,语重心长道,“娶妻娶贤,黎氏能想到助曜儿一臂之力,总好过如初嫁那般拖他后腿强。梓童啊,江山初定,内外交困,那些大臣表面臣服于我,其实哪个不是等着看好戏?黎氏能看到我朝困境,还想到破解之法,她敢提,孤就敢信她。”
皇后垂着头:“可她毕竟是黎安亭之孙……黎安亭那人,城府颇深,当初能被引诱出卖旧主,敢挟恩图报,他日……”
还没讲完,即被皇帝打断:“梓童如若担心此事,大可不必。”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黎安亭是个聪明人。”
皇后默然,心底却在冷笑:是啊,那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最懂取舍,皇帝也从未真信他。
他不信他,却把自己儿子生推去他那一边,先是让曜儿娶黎氏,现下更是放任黎氏胡来……皇帝是要绝了曜儿向上的路吧?
皇后心头怒火很盛,面上却是一派恭顺,像是被皇帝说服了,她叹一声:“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皇帝和皇后在那里打机锋,黎锦正面无表情,想着怎么捏死程九这个王八蛋。
他的“云英传”,鬼的传奇故事啊,原型居然是她!
话说黎锦被程司空家这位郎君拉来吃酒,两人进门才坐定,程九郎就遇到了一二旧友。他去和旧友打招呼,黎锦坐那无事,就翻出《云英传》继续看。
故事写在竹简上的,不长。一开始还挺有意思的,就类似落难千金那样的,作者君去某地寻一隐士高人,高人没寻到,倒是路遇一窈窕淑女,虽荆钗布裙也难掩绝色。
这样一个美人却生活困顿,战争爆发,与家人失散,被迫委身一老头,被成年的继子欺凌,被继女辱骂,天寒地冻,两个继子押着这可怜的年轻继母去河里捉鱼、田里扯草,行至路上摔倒于作者君面前……
看到这里,黎锦终于发现,这情节肿么那么像自己和程九相遇的情景?
待要看下去,程九回来了,还领了几个朋友,这几个朋友瞧着年纪和他相当,年轻斯文,衣着不俗,想来家境也都相当。
其中有个叫徐知剪的,穿一身墨青暗纹的玉绸袍子,腰上束着乌角带,苍白的唇色令他看上去有些羸弱,乌黑分明的眉目和秀致的眉眼,又让他多了几分清逸的儒雅。
他声音也好听,程九叫“四郎”,总给人咋咋呼呼的感觉,他一声“四郎”却让黎锦不自觉酥了半边,连脸色都好看了一些,依着介绍,称他:“徐郎君”。
徐知剪微微颔首,面上带着浅笑,温柔得不得了。
众人叙礼后坐在一桌,程九嘎嘎怪笑,又说起他那本神作,摇晃着脑袋得意地说:“你们不是说我的‘云英传’无人会要吗?告诉你们,知音在此!”
“咣”一下拍上黎锦的肩,差点把她拍塌!
非但如此,他还握着黎锦的手抖啊抖啊,从黎锦袖袋里把那卷书简抖搂出来:“瞧瞧,我知音买的!”
“噗”、“嗤”的笑声不绝,众人皆道:“四郎好眼光。”
“四郎品味十分独特。”
连徐知剪都弯了弯眼睛,看过来:“四郎竟喜欢看这些么?”
程九不满意了:“看这些怎么了?我这书虽不敢和大家相比,却也能见微知著,从细微处见人情,见历史!云英姑娘出身大家,不幸陷于贼人之手,遇到像我这样的一个心地善良、风度飘飘的大家公子,仗义相助,得以脱离水火,而且为帮她找回家人,我千山万水送云英,于战乱中和她相知相爱相惜……怎么了嘛?”
黎锦:……
喂,幺幺零吗?救命!这有个神经病,我想捏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