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面无表情,听程九郎吹。
其他人都要笑疯了。
也不知道他们笑的什么。
程九见只有黎锦一个人没笑,更加觉得她就是知音,攀着她的肩膀叹息:“世间懂我者,惟四郎也。”
懂你的四郎,想要掐死你。
就有人问黎锦:“四郎是真觉得程九著的书很好?”
这时代可能真的很少这种传奇故事,人家著书立传的,要么是史记那种为公候将相列传的,还少有这些传奇志异小说。
如果写,那就是不务正业。
黎锦觉得这样不行,正经著书立传是著书,写写小说传奇也是著书啊,想了想,她点头道:“我觉得九郎的书很有意思。他所言见微知著并非戏言。”
“哦,四郎何出此言?”
黎锦浅笑,缓声道:“九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以传文载道于世人,不挺好?”
“哇!”程九自己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黎锦能把自己的书拨到这么高大上的层次,愣了好一会,才倏地一把抱住黎锦,还在她身上蹭,感动地说,“四郎,好四郎,你真是我的知音耶!”
黎锦:……
知你MMP!她抬手,掐住程九手上的麻筋,掐得他呲牙咧嘴,不得不放开她,才正色道:“九郎还请自重。”
程九郎揉着手膀子嘀咕:“又不是男女有别,两个男子耶,为何要自重?”
黎锦假装没听到,倒是徐知剪皱了皱眉,反驳她说:“不过是消遣文字,何能担当传文载道之责?”
“为何不能?”黎锦看着他,认真道,“‘云英传’之男郎君,路遇不平,仗义相助,乃书写的是人间至侠;千里送云英,是至义。”至于什么在这个过程里两人两情相悦,黎锦直接当写的是空气,正色说,“战乱多年,读书人渐少,礼乐渐崩,信鬼信神而不信陛下者众。当今即便有心重整文道之昌,可百废待兴,只怕暂时还是有心无力。此时若有人,能以民众爱听爱看之故事,传以道,授以理,不也很好?而且诸君可知,自上古至今,为何嫦娥奔月、女娲补天的故事世人多有传诵,尧舜之德民间却少有提及?”
论嘴炮和狡辩,在现代论坛浸淫过的黎锦表示不带怕的。
然后果然,这些古代士子都听住了。眼看程九郎尾巴都要翘天上去,直嚷嚷着“要把这话转告家里阿公阿爹,让他们知道,他并没有不务正业。”黎锦白他一眼,忍不住道:“九郎的书,当然也有不足,书里男郎君既有千里送人之义,何苦再让两人生情?你知是生情,外人揣测,倒是男郎君挟恩以报了。若男郎君功业无成,家世贫寒,更会让人误会他是否贪图女郎君家富贵,以身诱人,令那女郎君弃夫与其私奔,则此等故事,确实无可宣扬、无可给人看的必要。”
程九郎:……
其他人:……
呃,说多了吗?
黎锦眨眨眼,看着众人作茫然无辜状:“我……说错了吗?”
“没有。我觉得四郎所言十分有理。”程九郎第一个跳出来,特别严肃地说。
徐知剪若有所思:“倒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说,不过读书让人明礼,人有知学,则有力矣。枉我自诩读书许多,见识竟差四郎许多。听君一言,茅塞顿开,”他说着举杯,“敬君一杯,以谢君今日之言。”
他举止豪阔,言语动听,黎锦被他说得脸上微红,也举起了杯:“郎君谬赞,不过是我一点浅见,倒是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另有一人插言:“四郎过谦了。”
一帮年轻士子,就这么谦让来谦让去,喝起酒来。
程九郎酒喝得最多,因为他最高兴:“你们这些家伙,只知笑我不务正业,还好有四郎,知我懂我!”
黎锦被他腻歪坏了,拼命灌他酒,徐知剪似乎是知道她的意思,也帮着灌。
可惜这时酒的度数太低,程九郎一直没有醉。
然后便嫌弃:要是自己酿的那高梁酒能拿出来就好了,醉不死他!
其他人似也觉不足,提到皇帝寿宴上的酒:“色如琥珀,美味非常,惜无处可买。”
“据说那可是陛下私酿。”
这时候的人,会调个好香、会炖几个好菜,都是家中秘传,外人轻易不会去问制作方法,更何况是酿酒这样的事。
于是大家也就可惜感叹怀念那酒味而已。
竟还有人盼着,宫宴快点再来。
黎锦听得偷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在座的,居然都有去参加宫宴的资格,想来,这一群人也是帝国权力巅峰者们的后代了。
只让黎锦没想到的是,席上的话题说着说着又转到了黎锦身上。
确切地说,是晋王妃身上。
过程是这样的。
他们由酒说到了在外打战的晋王,表达了一下对珉江王的愤慨,觉得他居然引外族来打中原百姓,简直“较黎安亭更显恶毒”!然后由黎安亭到晋王妃,席中有位柳二郎越想越觉得黎锦说的“信鬼信神而不信陛下者众”,说的很对,酒后吐槽吐得十分起劲:“如晋王妃,虽说她尽捐自己嫁资,可是为晋王清修的借口却找得很烂,什么受菩萨点化,啧,晋王在前方征战,若真如这些妇孺说的,皆要靠天佑,那还打什么,去比谁找的菩萨大就行了。”
“黎安亭自己差劲,教的孙女也差劲。”
黎锦躺枪无数,被他们拿出来鞭尸一遍又一遍,滋味十分酸爽。
那些人还继续在说:“晋王妃出自黎氏,黎安亭为保富贵,出卖前主,又挟恩要求现主赐婚,实是我辈读书人之耻,他教出来的孙女,能是甚等好人不成?怕那尽捐嫁资也是别有缘故。”
“会有什么缘故?她总是为前方战士出了点力的。”
“啧!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有人忍不住了,示意众人围拢过去,黎锦看他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要爆出什么大料,就也微微倾身凑过去,听见他说:“听闻晋王出征前,那晋王妃荒淫无度,竟仗其祖父之势,试图将晋王关在房中……狠狠榨干!”
说“狠狠榨干”的时候,那人还配合地捏紧拳头咬紧了牙关。
黎锦:……
其他人都睁大了眼睛,程九郎更是兴奋:“还有这等事?那晋王首战失利,粮草被夺,是否就因此事?否则以晋王之勇,怎会出那般大纰漏?”
黎锦再次:……
MMP,能说程九郎不愧是写小说的吗?这也能联系上?
晋王首战都离他出家多远了,真当她是狐狸精啊,能吸他精气?
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回路是怎么构成的,爆料的人闻言居然点头:“确是有此因果。”他还逻辑自洽,“若非如此害了晋王,黎安亭有从龙之功在前,陛下也甚为恩宠,那晋王妃何必尽捐嫁资?黎氏身家,可是颇丰哩。”
“啪”一声,黎锦面前的杯子被碰倒了。
其他人都望过来。
黎锦笑微微,看着那个爆料的人:“郎君知晓得真多,这等秘事竟也能听闻。”
那人还巨骄傲,一昂头:“然也。我姐姐乃是齐王妃。”
齐王妃……齐王,好像是晋王的六弟?
行了,这梁子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