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检查安安的作业，在家长签名的那一栏执笔挥写，鱼双双。
成熟俊秀的字体，难怪安安说每次同学交换作业批改的时候，都会称赞她姐姐的签名很好看。小学生居然会比较这个。
二房一厅的单位，她和妹妹睡在一起，往窗外望去，几盏路灯因为电压不足明暗不定，没有市区的喧闹繁华，没有郊区的逆光美景，只有几间参差不齐的平房，还有因为投资商资金不够而建了一半的工地。角落的垃圾桶不时有流浪汉经过，捡到几个空瓶子就会如获至宝。隔栋的那户人家又传出骇人的叫嚣和麻将的冲撞声。小鱼将窗户关严实，打开风扇对着已经熟睡的安安。
打开电脑，舒汐的头像永远都是亮的。
就在日记文档上敲出几个字：今天我终于舒了了口气，送走了戒指，就好像积压的尾货终于脱了手……
舒汐的信息出其不意地弹开：“大忙人，终于上线了。”
“我今天好像见到他……和依晴师姐一起。”小鱼按下苦脸的表情，周遭的气压好像骤然降低，此时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费劲。
“谁？魏之臣？”
“嗯！”
“你还希罕他啊？公车一天能撞死几个！”
很烂的对白，舒汐却经常挂在嘴边，小鱼觉得那些待在她身边的男人会很悲哀。
“你说他和依晴在一起，不可能吧！那小子哪来的狗屎运？”大大惊讶的表情。
是啊，那只骄傲的孔雀眼中重来就没有别人！或许只有魏之臣能吸引她，那个沉郁俊朗的男子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成绩第一，篮球主将，还是某杂志的特约作家，豪情和锐气将他打造成完美少年，小鱼和他一起的时候也免不了受些嘲讽冷语。
“很可能是真的，高中的时候他就收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署名是ｓｕｎｎｙ，十有八九是依晴。”
“不用猜，明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舒汐还是那么热心，好不给人拒绝的余地。魏之臣的身影就像那对戒指，由浓转淡最后模糊不清，不管他和在一起的是公主还是乞丐，都已经无关要紧了。
某年仲夏，去“缘来如此”，是和他一起去的，当时的林姐还是恋爱中，她一眼就看中那对锁链般的戒指，而林姐跟她说的就是自己今天那句话。
“好是好，可是太贵了！”她的手被魏之臣牵的很紧，他不爱说话，但眼中的柔情能让人发狂地迷恋。
“订婚的时候我会买！”他笃定地说，就是按下手印不得反悔的态度。
林姐笑容烂漫，她好像经常注意到他们，腼腆的一对小人儿像做贼心虚一样，小手紧握乃至脸颊绯红发烫，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可以啊，我给你们留着，不卖给任何人。”
白金很经得起考验，那么多年，依然璀璨耀人眼，只是那段情宛若荒芜的土壤，养不起美好结局的花朵。
困顿侵蚀着她。在她合上双眼以后，那个黑暗之中有一条罅隙，是谁伸出了手，又瞬间缩回去，只剩下她在黑暗漩涡挣扎。
四
下午没有课，小鱼推着车经过附属中学的球场。
男生穿着校服白衬衫喜欢系一颗纽扣，篮球场上衣袂飘扬，女生都把嗓子叫哑。
曾几何时她留着一头清爽短发，三步上篮的流畅动作常常引起一帮喝彩，由于抢篮板将球打偏恰好以平抛线减速运动落到魏之臣的手里，这个隔壁班传说中人物将球还给她以后，居然毫不修饰地指出她犯了多少低级错误。定是她因为被汗水淋到的眼睛酸涩而拼命眨眼，以至一群女生对她露出虎狼般的表情以为她有什么荒谬的想法。哪怕也是魏之臣对她说的：“我注意你很久了！”之类的暧昧不清的话语，大家依然认为是容貌平凡身材更平凡的鱼双双向魏之臣示好。
如今她很久没运动，那些潇洒的动作大概也潇洒不起来，一头长发及腰，因为很少打理导致它们变得缠斗纠结，所以喜欢盘起来，露出光洁纤弱的脖子。
舒汐约她到这里，现在还没有出现，
球场上嚣声不绝，女生几乎都朝着那个无论身高还是容貌都有绝对优势的男孩呐喊。阳光之下发亮的褐色头发，长得恰好在搭在领子口上，又是一个无视学校规矩而刻意表现另类的学生，他的额发粘在脸上，一双神秘莫测的黑眸微微眯起，嘴唇勾勒的弧度有邪气和轻蔑的笑意。
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比起当年的魏之臣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小鱼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双手从后面勾住她，也勾回她的胡思乱想。
“还在缅怀过去呢！算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跑几步都怕闪腰呢！”舒汐略带嘲笑的声音像是从干土里突然冒出来，她的脸算不得难看其实还很精致，可瞬间放大还是挺恐怖的。
“别说得我像个老太婆，我比你还小！”小鱼将“老”字扔回给她。
舒汐漫不经心地笑：“今天我打听到了，昨晚你说的原来是真的。”
“是吗？我早就猜到了……”小鱼虚渺若失，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没有掩饰，只是目光不自主地飘向勇猛像在打战的褐发男生，突然觉得他和魏之臣没差那么远。
“而且我还知道……”舒汐睁大眼睛，应该是刺探的情报连自己都惊讶：“依晴送了辆车给他，两个人准备订婚了！”
也难怪魏之臣抵挡不住，那么大个糖衣炮弹，谁都愿意奋身去扑火。她亲手将戒指送给那个女孩，希望上天把“永远在一起”这种万劫不复的愿望还给她。
“唉……人家说娶个老婆有钱少奋斗十年，我看他一百年后都不用奋斗，等着依晴公主给他造个水晶棺材……”舒汐接下来的话她听不清多少。
０没有遭背叛的感觉，他们只是两条完全不同的金属线偶然交汇，那叫现实的磁场将他们各自引开。
站在球场外一个下午，直到年轻的声音消失，直到半空剩下漂浮的尘埃，直到从恍惚中醒来。这里是海滨之城，傍晚的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温湿气流，夹杂着专属于大海的气息，叫宁静。
微风拂脸，她站得脚都酸麻，本来到交响乐社团开会的事已经抛之脑后。只有踩车回家，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等着听到她的单车铃声，等着高呼她一声姐姐。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幸运，成为公主的。
五
旧日的画面什么时候能褪色呢，但妈妈的照片开始发黄了。
路边的玉兰花开得很灿烂，优雅的芬芳气息也是妈妈最喜欢的、所以小鱼摘了几朵放在妈妈照片前。照片里的人目光如水，笑靥如花。
她小时候很喜欢将妈妈的照片藏起来，因为太漂亮，不希望被别人看到，日记本里，枕头底下，还维尼熊的衣服袋子，都偷偷地放上几张。
等安安睡着后，将妈妈的房间打扫一遍。她很珍惜这些照片，但安安不一样，她无法将那个邋遢粗鲁，嗜赌如命，喜欢流泪的女人和照片中人联想到一块。
那一张照片她尤其珍惜，妈妈穿着一身碎花白色连衣裙，手上那支纯银ｙａｍａｈａ长笛映照得她的侧脸更加明艳动人。长笛是最高雅的乐器，或许就是那个瞬间打动了年少气盛的父亲。两人相爱，母亲的家人激烈反对，但母亲义无反顾，为了爱情，甚至与家人决裂。
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结合，父亲只是小小工人，两人挤在这间小小屋子里，依然甜蜜恩爱，直到小鱼的出生，母亲辞去音乐老师的工作，将那支长笛尘封起来，专心在家做个好母亲，做个幸福的小妇人。
十年间，小鱼无数次从柜子翻出长笛，嚷着要学。或许因为基因遗传，她学得很快，那一本本曲谱被她翻来覆去练得烂熟。每一年小学组音乐比赛的冠军非她莫属。
然后，鱼安安出生，父亲下海经商，经常彻夜不归，母亲的交友圈子局限在小区里的七姑八姨九婆。听多了别人闲言闲语，她开始疑心，焦虑，学会了泼妇那一套，家里至此永无宁日。最后父亲的生意也失败，家里的矛盾更加升温。
那时，小鱼很怕回家，她身体抖瑟望着几乎疯狂的两人，只要一开战，她就抱着襁褓中安安到楼下悠荡，黑暗中，凝结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安安的脸上，她好像知道姐姐的绝望和无助，也放声哭起来。
直到有那么一天，小鱼回到家，家里异常安静，没有开灯，只有黑暗中嘤泣破碎的音调，好像只有在电视里出现的剧情，父亲离开了，去了那个叫日本的国度重获新生，在她眼里，父亲逃走了。但在七姑八姨九姑的嘴里是“她们被抛弃了”，母亲变得很奇怪，会在一个地方疆坐很久，会对着天花板无端发笑或是无声流泪。安安饿了她不知道，家里没米了她也不知道，家里的一切活小鱼独自挑起来。
不久法院寄来了离婚的文件，母亲彻底崩溃，她自杀过，幸好让邻居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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