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五天了,道观外面照样还是围满了人,这些人每日都会在凌晨时候赶上山来,跪在门外面呻吟哀嚎,黄昏时分再退去。如此几个往来,周灵一行人烦不胜烦。
是夜,周灵正准备早早歇下,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只见那墨尘走回来没几步,又转了个头,像是要出去。月光之下,只他一个人影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打转。突然间,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外走去。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赏月?”周灵装作刚从屋里出来,伸了个懒腰。
墨尘没有回答,但他满脸写着忧愁。
“以后值得你烦心的事有很多,现在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睡不着了?”周灵玩味的看着他。
“这不是小事。”墨尘皱着眉头。“全城人的性命都系于我身......”
“哟,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周灵打断道。“你没来之前他们也活得好好的,怎么你一来他们的命就全都归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墨尘道。“毕竟我的血可以救他们。但凡是个人,听他们每天在外面哀嚎,都会忍不住的。”
“你骂我不是人?”周灵挑了挑眉头,但是语气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首先,你的命是我的,我觉得不可以的事你都不能去做。”周灵强硬地说。“其次,你要是想要救他们,最好的办法不是傻乎乎地牺牲自己,而是找到鬼解肢的元凶。善良要动点脑子,否则就是被像我这样的恶人利用和牺牲掉。”
周灵转身进屋,却看见芝芝水灵灵地躺在她的榻上,手里还握着酒壶。
“那傻小子琢磨着献血这事有几天了,我就纳了闷了,他经过上次的事还没长记性呢?”芝芝问道。
“大概是因为他的血还没凉透吧。”周灵把芝芝从床上赶下去,又伸手夺过酒壶。“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道德绑架,好像只软绵绵的小羊。但是他们又很可怕。”
“很可怕?”芝芝不屑。“他要是现在还是魔尊,我当然应该怕,可是现在还怕他什么?”
“怕他不惜命。”周灵道。“他这种人啊,为了认定的事,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
“那你还劝他?”
芝芝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触动了周灵的心绪。
深夜,周灵躺在床上,把芝芝刚才问自己的问题又琢磨了一遍。自己为什么要劝墨尘呢?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奴隶,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有损失?暂且就这么回答吧,她无法琢磨透自己的心思,也不愿绞尽脑汁去想一个跟推进计划完全没有关系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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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清晨,周灵发现自己跟芝芝竟然被闯进来的漠城百姓五花大绑。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周灵发现自己此时灵力全无,只能阴沉下脸,思索着对策。估计是卫池出卖了他们,修仙者果然都是阴险狡诈之徒,是自己懈怠了。正想着,卫池推门而入,面色平常。
“这观里平常都很安全,唯独斋戒日会向全城百姓开放,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来观中祈福,或者向师傅求道。这是师傅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卫池说完,又将早功完成,便转身离去。
“看来他们没抓到墨尘,要不然也不会逮着我们不放。”周灵暗中咬了咬牙。
只要墨尘这小子不出现,她让这局势逆转便轻轻松松。
在将藏在指甲里的药丸捏破之后,周灵感受到灵力在体内重新运转起来,这让她信心倍增。
突然,门被踹开了。
在看清了来人后,周灵和芝芝都绝望了。
墨尘对着饿狼一般的人们大喝一声:“把绳子解开,我用我的血给你们解毒。”
一人将信将疑地走到周灵身边,手还没等伸出去,只听见“嗡”的一声,本来捆的极结实的绳子霎时间化为粉末。周灵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紧接着,芝芝像是化成了水一般从那绳索中流了出来,也是抱着手靠在柱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愣着干嘛?走啦。”芝芝扭了扭头。
周灵盯着沉默不语的墨尘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嘴边弯起的弧度还是狡黠无暇,眼睛里却渗着丝丝寒意。
“你别自作多情了,人家着急忙慌的赶来根本不是来救我们的,而是另有其人。”周灵这话像是对着芝芝说的,却一直看着墨尘。
场面突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动作,关注点却都在墨尘身上。
“周灵我......”墨尘艰难的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涨得发疼。
周灵收了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从墨尘面前走过去。“你硬要送死,谁也拦不住。”
芝芝见周灵离开后急了,那可是他们倾尽财力,耗了多少奇珍异宝才救回来的活神仙,将来还指着他回本。周灵疯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的恩情,我来世再还!”墨尘冲着越走越远的那个人大声喊道,不知道这句承诺能不能追得上她。
“来世?”周灵嘲弄的笑着。“过完了这辈子,我要干干净净的走。此生做不到的事,难道能指望来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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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神仙!我们就要你的一滴血!”
看着面前贪婪的人群,墨尘也强迫自己快速平复下来。
“要我的血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墨尘道。“先让小孩来,然后是女人,青壮年男子排在后面。”
见众人满口答应,墨尘也不墨迹,掏出匕首就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
随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碗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开的越来越艳,墨尘刚毅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羸弱与苍白。
“仙君......”一个瘦弱的男子走上前来,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你去后面排队。”墨尘半响之后抬起眼,对他说道。
“可是仙君,排到我的时候,你还有血吗?”瘦弱的男子认真问道。
“有的。”墨尘艰难的答道。
“可是万一没有了,我不就要死了?”男子问道。
“我会死在你前面。”墨尘勉强支撑起身体回答道。
“那有什么用?我不还是要死......”男子嘀咕道。
墨尘听到了男子的低语,似真似幻萦绕在耳边。虽然周灵早就告诉他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还是有一些难过。自己这样做可以拯救他们吗?到底值不值得?
突然,他的身体好像被谁一下子推搡在地。因为血已经要耗尽,他几乎感知不到疼痛。恍惚之间他还在想,为什么要推我呢?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只有干涸的血迹,泛着青的骨头若隐若现。原来是因为我的血流干了。墨尘竟然觉得很合理,他挣扎着抬起眼皮,看见那个瘦弱的男子飞快地爬向他,抱起他的手腕就是一阵猛啃。像野兽一样的,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贪婪地索取着生命之源。
紧接着,那男子被更多的人七手八脚地打晕在地,有更多的人涌了上来,开始撕咬他的皮肉。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那只盛放他鲜血的碗不知被谁踢翻在地,一个佝偻的老人跪在那几枚碎片面前低头舔舐着地板。
墨尘很想告诉他们自己的痛苦,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其实并不亚于他们。但是他知道,这无人在意。
第二轮的冰冷向他袭来的时候,他意识到死亡将至。
他再次抬头望向周灵离开的方向,看到那扇门再次敞开,那个女人冷着脸进来,先是甩给他一巴掌,又痛骂他一顿......
周灵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魔尊,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若是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当时便将那群渣渣全都秒了,省得这小子想东想西,折腾这么大一圈。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现在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情就是她苦口婆心讲了一万遍,都不如让他真死过一回来的痛快。虽然她知道将一个人的善念从心底里活活拔出来,有多痛苦,但是痛多了带来的麻木和清醒才是立足在这世道的强大力量。
片刻之间,他的面色从青白变得红润,最后恢复如常。
“啊这。”芝芝张大了嘴巴。“魔尊的恢复能力这么变态吗?”
“我果然想得没错。”周灵长舒了口气。“魔尊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常人用药,须吊着一口气,保证魂不散,再用五行制化的原理医治。而魔尊,则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他最后残余的灵力卸掉,断绝最后一丝生机,他便可自行修复。”
“跟之前一样,你知道怎么说?”周灵对着芝芝挑了挑眉。
“知道知道,就说你费劲千辛万苦,豁出了半条命才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救回来。”芝芝点头如捣蒜。
周灵满意点头,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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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灵抽出软剑,架在卫池脖子上。
庭院内花瓣四落,两人已然是打了一场。
卫池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与鬼解肢有关,她说话软糯,平时连人都不敢直视,但说起话来噎死人,似乎也没人能逼迫她做事。这些天她总是这样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片刻前还差点送周灵去死。
周灵细想来对此人一无所知,卫池口中的师傅玄诚道人怎么放心把道馆给卫池管理,就像其他事情一般,只要卫池一口咬定,周灵也无从去查。
寻找碎片,陷入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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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玩意有用?”芝芝盯着正在给蒲公英精灵猛灌酒的周灵。
周灵从古籍上查到,这妖曾经因为偷喝了一户人家的酒而能吐人言。
突然,这蒲公英精挣脱开周灵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能不能告诉我魔尊灵魂碎片的准确位置?”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小蒲趴在地上,开始蛄蛹。一边蛄蛹还一边吐舌头。完事之后,昏倒在地上。
芝芝觉得这玩意儿丢尽了妖的脸,不禁撇了撇嘴。
周灵却神色凝重,仔细想了想道:“它应该是在表演灵魂碎片出现时候的情景。可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芝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觉得它描述的不像是人,倒像是妖。他记起漠城这片儿,有个他在前些年游历时结下的宿敌。
此妖名唤抉翊,人族称蛇王。其形方如肉柜,行动迅速,像箭一样快;喷出的气体像烧火的烟,气味非常难闻,让人受不了;浑浑而行,所过处草木尽枯。
但芝芝纳闷是如果此妖得到魔尊的灵魂碎片,必定修为大涨,为何到现在都没找她麻烦呢?
周灵道:“如果它不现身,我们只能自己去找喽。”
周灵不想再忍受这个善良的魔尊,而且她预感这个蛇王也许跟鬼解肢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