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庆幸这世上有一种法术，可以让所爱之人不必经过那些词不达意的解释，直抵她晦暗难言的心房。她当然知道，人心的复杂，那些左右权衡的幽暗最忌讳见到阳光。可现在她就是不顾一切了，就是无所畏惧了，如果墨尘愿意承担失望而归的奉献，她也可以把自己的所有坦坦荡荡地亮出来。
墨尘下意识的把手收了回去。他明白这是他们二人最后的边界，一直以来，他都尊重周灵的想法。因而就算是有读心之术傍身，他也未半点逾矩。而现在，周灵如此坦诚，反而映照着他此刻的卑劣不堪。他想将周灵完全占有，她的全部。
最终，他的好奇心还是胜过了所有。异彩纷呈的画面像洪水猛兽般冲进了他的脑海，他对她的一切都好奇，因而十分贪婪。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全都令他感同身受。他带着周灵的心思再一次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又不仅哑然失笑。这个女人分明从那么早就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分明巴掌大的心眼里装着这么多人，偏偏自个儿装傻充愣，不闻不问。如果换一个精明的，恐怕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两个人之所以现在还能捆在一起，是有缘由的，毕竟一个傻，一个倔。
——
是夜，下过雨的夜晚，星子更为闪耀。
月光如洗，镀下银辉。
周灵一夜未眠，翻阅着古籍。
悠远的笛声入耳，周灵记起来了，此曲正是令弗为丹朱所求的那首《神女叹》。她知道墨尘也未眠，此时正坐在哪一个树杈上陪着她。
玉笛吹月寒，音绮入君栏。
曲里情丝绕，盼与良人欢。
——
杏花春雨，雨过天晴。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已经响起。妇人们挽着袖子，高举着竹篮，从汗涔涔的石板路上走来。有的背篓里还蜷缩着自家的宝贝疙瘩，白白胖胖的小孩子被一阵颠簸吵醒，发出响亮的哭声。妇人赶忙去哄，又是低声细语，又是佯装怒骂，渐渐的热闹开了。淡青色的半空中，浓淡相宜的颜色正在追逐纠缠，原来是万家的袅袅炊烟和燕子似的、鱼一样的纸鸢。
周灵捧着一只巨大的木匣子，坚定地走过这些——异彩纷呈的人间。
许是匣子太重，她步履缓慢，有些滞涩。芝芝架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神色忧虑不已。他不放心周灵一个人去千机阁。他知道亲人之死在周灵心中的分量，从前他也从不劝她放下，因为他明白这些深重的执念就是她活下来的原因。他知道周灵活得不快乐，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总算是破破烂烂地活下来了不是吗？
一个除了行医敛财，便是在讨伐自己的人，凭借仇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跟借酒浇愁的人一样。身和魂早就裂成了两个人，却不得不凑合着过下去。他们只不过在寻求一处稍得喘息的避风港，或许是救赎，或许是坟墓。
千机阁的大门前铺满了晶莹的琉璃，无数光滑的切面映出无数个问道者的脸，像是许多双眼睛先将人审视一番。这次大门并没有伴随着周灵的叩问而打开，而此时距离祭祀仪式还有三柱香的时间不到。
周灵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被拦在了第一步。难道没有墨尘的妖骨，她竟然连面见阁主的机会都没有吗？想到这里，她竟犯了蠢，擅自驱动鱼火。当跃动的火苗撕破了纯白色的沉默，芝芝妖族的天赋让他突然感到不安，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便向周灵示警。
只是声音的传播速度好像被这片区域刻意放慢了，等到周灵听见芝芝的声音时，脑袋好像先一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回头向芝芝望过去，却只看见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看不真切。不知何时，天地间飘起了漫天雪花，落在她清瘦的脸上，化成晶莹的一片。
呼。
周灵打了一个冷战。
好奇怪呀，好端端的，怎么就下起了雪。
她不知道自己在芝芝眼中，已经是个血人了！芝芝眼睁睁地看着周灵被鱼火反噬，赤红的光芒自太阳穴中钻入，自左边到右边。周灵眼中的光芒快速熄灭了，蒙上了一层呆滞的灰翳。当他连滚带爬地爬到周灵身边，发现她几乎七窍流血，发丝中渗出的血迹蜿蜒而下。
周灵！
他一手抓住周灵的肩膀，一只手在她面前拼命摇晃。
你还能看得见我吗？
芝芝有点绝望地看着周灵毫无反应。
他不知道周灵到底犯了什么禁忌，竟然让千机阁下如此重手。这已经不是惩罚了，这是奔着让周灵残废的目的去的！
芝芝向来和气，平日里打打闹闹的像是不会生气似的。如今却在片刻间就调动出了自己的本源之力！哪怕是千机阁又怎样！若是他拼了命地讨个公道，未必不能抓出个小伤让那些人尝尝滋味！
“芝芝。”周灵抓住芝芝，把那些因愤怒而被灵力冲击地四零八罗的衣袖抚平了，睁着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安慰他道。“我的家人还需要千机阁的力量来救，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
芝芝猛地撇开头，撒开周灵的手。他身为妖族，从来不懂这些人类的牵绊。看见周灵现在的模样，他更加不想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像是被拿捏住了七寸的蛇，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无论是多么潇洒恣意的人儿，都被拔去牙齿和爪子，跪在门前俯首称臣。骄傲如周灵，此刻也只能对自己的损失装聋作哑，毫无尊严的祈求千机阁的垂怜！
三声钟响自远方传来。周灵猛地清醒过来。芝芝望着钟响的方向，神色复杂，他看着周灵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是选择缄默不言。
祭祀仪式竟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