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声音并不高,但落在这沉凝压抑的书房中。
却仿若惊雷破空,引得萧靖庭与章同书齐齐望向他。
萧靖庭眉头一挑,眼神中透出一丝急切与希望。
“你说。”
沈阳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略作整理思路,这才缓缓道。
“章大人方才说得对,要胜,只能拖。但我以为,仅靠时间拖延,不足为策。”
“左丞相的根基太稳,他敢在此时押注三殿下,说明他已在暗中布下杀局,等的就是皇上一倒,朝局大变。”
“我们若等,恐怕只会被一刀割喉。”
“但若能制造动荡,引他失衡,那他越是稳固的根基,反而就越容易动摇。”
章同书眼神一凛。
“你想怎么做?”
沈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动他的江南。”
“江南是左丞相的命脉,漕运、盐税、茶商、士绅,一线牵动十方。”
“他之所以能立于不败,就是因为所有人都靠他吃饭。”
“但世上没有不漏的铁桶。只要我们暗中派人潜入江南。”
“从几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环节下手,比如税卡设立、漕船调度、粮仓核账,逐步扰乱秩序。”
“一旦出现亏空或延误,上奏之后,必令朝堂哗然。”
“而我们可以在京中配合放风,让人言左丞相私吞漕粮、截流赋税、官官相护。”
“他若辩,就是自污。他若不辩,谣言就坐实。”
“等朝中官员与他渐生间隙,我们再拉拢江南几位本就与他貌合神离的地方世家。”
“如此一来,就能撬动他那座大厦的第一块地基。”
听完沈阳的话,萧靖庭和章同书同时眼睛一亮。
两人就是久经沙场的狐狸,自然知道沈阳的计策极为精妙。
左丞相之所以能在江南占尽风头,根本来说,还是和地方有利益牵扯。
只要能瓦解他们的利益关系,这帮人也逃不过土崩瓦解。
但没一会儿,两人却又齐齐叹气。
章同书开口。
“若是有时间,这么做自然是能打到左丞相的七寸,可眼下,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话音一落,书房内沉默半晌。
萧靖庭不甘心地问。
“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沈阳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自然还有更激进的办法,但说出来,就怕章同书和萧靖庭受不了。
所以才先挑点儿无关痛痒地说。
沈阳清了清嗓子说。
“自然还有,既然眼下最缺的是时间,那不如……”
果然,沈阳说完萧靖庭和章同书明显一愣,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末了,萧靖庭忽地一拍案,眼中光芒如炬,热血翻涌,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沈阳的手臂。
“好!好啊!沈阳!”
“你这一人,简直可抵我半壁江山!”
他握着沈阳的手,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连连称赞,满脸振奋。
沈阳却有些不太适应,一时间被他热络地握着手。
只觉得脸有些发烫,轻轻抽了下手腕,尴尬地咳了一声。
“殿下,别太激动,咱们这还只是说说而已。”
萧靖庭大笑几声,终于松开手,眼中依旧光彩四射。
“不,不,这是一线生机!”
一旁的章同书始终未语,此刻却轻轻摇头,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
“沈阳之策固然巧妙,但若真如此行事。”
“日后,那些史官修史书的时候,岂不是……”
章同书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萧靖庭听罢,脸色微微一滞,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望着烛火中缓缓翻卷的香烟,缓声开口。
“章大人之言,我自知不虚。”
“可如今大周如在风口之巅,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若真让左丞相与三哥得势,大周江山恐怕不出三年,便成他党私器。”
“到那时,百姓遭殃,礼法尽毁,朝纲溃败。那时的清誉,又有何用?”
他语气一转,眼神如锋,带着几分自嘲,却更添决绝之气。
“要是能守得住这江山,守得住这百姓。”
“我宁可在史书中被骂为阴谋小人,也绝不眼睁睁看着奸贼得道,肆虐天下!”
“若天不容我,后人唾我……那便唾去罢!”
一时间,书房内寂然无声。
沈阳听到这里,却忽然笑了。
他身子前倾,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带着一点懒散的意味,道。
“章大人、四皇子殿下。”
“我在地摊上淘到过一本西域的旧书,书上记载的就是番邦的名人名言,有点类似咱们的论语。”
“书上有一位叫‘麦克阿瑟’的五星上将是很有名的军事人才。”
“他曾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
“他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谁赢,听谁的。”
章同书眉头微皱,细细琢磨这句话。
“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萧靖庭却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出声,连拍大腿。
“妙!这番邦将军,虽然说得粗了些,但极有见地!”
“什么史官,什么笔墨,最后记住的,不都是赢家留下来的东西?”
“若我能平定这场乱局,登上那至尊之位,哪怕今日做尽手段,日后我自可修史正名!”
“沈阳,沈阳啊,你这话真是点醒梦中人!”
沈阳耸耸肩,摊手一笑。
“所以啊,历史是什么?谁赢了,谁说了算。”
章同书默然不语,过了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
他摇了摇头,转而望向窗外深沉夜色,缓缓道。
“但也罢,既然决定出山,就由老夫陪你们下一局棋,赌一赌这大周的未来。”
萧靖庭脸上的笑意仍未完全散去,眉眼间仿佛都藏着光。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心潮仍在起伏,转头看向章同书,语气中不掩欣喜之意。
“章大人。”
“明日早朝,你不若随我一同入宫吧。”
“你久未现身,朝中群臣还不知你已归京。”
“若你突然现身,必能震慑宵小,也好让那左丞相一脉,先吃个暗亏。”
他说话时语气虽平,但眼神中已透出一丝锋芒,显然是动了杀伐的念头。
谁知话音未落,章同书却淡淡一笑,缓缓摇头。
“不妥。”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老夫若是明日现身,虽可一时震慑左丞相一党,但他们必然会立刻收敛锋芒、放缓动作。”
“我们想要胜,就要仗着他如今得意忘形,行事张扬。”
“若我现身,他们反倒小心翼翼,反而不易找到破绽。”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沈阳,眼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
“不如……让沈阳去。”
这话一出,萧靖庭与沈阳皆是一愣。
萧靖庭诧异地挑眉看着章同书。
“哦?让沈阳去?”
沈阳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指着自己,满脸错愕。
“我?我上早朝?这……这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