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跟你爸爸真的一模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人，」 妈妈躺在床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苦，
「当年我对他这么好，他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爸爸是死于矿难的。
当时管理松散，穷人没有话语权。妈妈在工地哭了三天三夜，工地赔了我们1W 块钱，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葬礼上妈妈指着我的鼻子说：「让你买什么洋娃娃，你爸爸都是为了给你买洋娃娃，才去的这个黑厂子」。
我不置可否，但是明明前两天，妈妈才埋怨爸爸赚钱少，没本事。
从那以后，为我遮挡风雨的大伞没有了。妈妈开始叫我「扫把精」、「害人精」
那时弟弟只有 5 岁，也每天围在我旁边，学着妈妈的样子骂我。
「你应该知道，当年你把我卖了，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双手环胸，平静地说。
「你是命好的，不像我，这辈子都这么苦。辛辛苦苦拉扯大两个孩子。到头了，没一个人管我！」
我懒得跟她争执，也懒得解释。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最后儿女都不在身边。
我抬脚往外走。
「我就是想着你弟弟娶个媳妇能安定。」
「我就希望你能留下来住两天，能陪陪我。」 妈妈坐起来，指着门口，仿佛弟弟就在那里，「但是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指望。」
我点点头，行，改迂回路线了，变聪明了，我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走进我之前住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灰尘。
我简单收拾收拾便住了进去。
这几天妈妈一直在床上躺着，还以为她会问问这些年我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了，可是没有。她不停地述说着她的不容易。
弟弟回来过两次，在家里坐着都能听到他在门口骂骂咧咧，「居然瞧不起老子，等老子有了钱，赚一票大的，再钱滚钱，我看谁敢瞧不起我。
「我不就是差一笔起始资金嘛，等老子凑够了钱，都等着求我吧。」
我白他一眼：「你是什么材质的塑料，这么能装？」
看到我在家里，惊讶又谄媚，「哎呀，我们家财神爷来了呀。」
「在这么高的楼里上班一定赚很多吧。」
我笑眯眯地说：「是啊，赚得超级多，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嘛？ 」
我去了李阿姨家，还是原来的地址。
一个寡妇，没有女儿。将日子过得清冷又贫寒，家里空空荡荡，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看见我进来，惊讶之余，眼眶瞬间泛起红潮。
「是潇潇吧？」
「哎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肯定会回来的。」
「赶紧坐下，阿姨还给你做了你喜欢杨梅干。我每年都做呢，就等你回来吃啦。」
李阿姨才 50 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皱纹爬满了脸颊。
我鼻子一酸，没出息地抱着她哭了。
「阿姨，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命苦的孩子，你有那样的妈妈。」李阿姨拍着我的肩膀，看我打扮得光鲜亮丽，哽咽地说着：「还能这么有出息，真是太好了。」
我将这几年在外面的遭遇娓娓道来，李阿姨听到我睡仓库，拣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吃时，哽咽着摸摸我的头，「真是可怜的孩子，都过去了。」
离别之前，我偷偷放了一摞钱在她枕头底下。嘱咐她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居然起床了，满面春光，破天荒地要给我做饭。
她？身体好了？
弟弟也回来了，说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要好好吃顿饭。
饭桌上，妈妈不停地给我夹菜，说我在外面上班很辛苦，要多吃一点。还说，请假这么多天，老板印象不好，我应该明天就回去上班。我低着头，随口答应着。
一顿饭，吃得我忐忑不安，比跟大领导吃席还难。
直到我拉开房间桌子的抽屉，一切了然于胸。
我明知故问：「我放在抽屉里面的银行卡不见了，你看到过吗。」
她在洗碗，听见我这么问，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支支吾吾道：「没看见，你自己落哪里了吧。」
我强调：「这个是公司明天账上要用的，如果不见了，我会被追责的，还可能要坐牢，你要是拿了就赶紧还给我。」
妈妈见我这么问，将抹布一甩，厉声道：「你的意思就是我拿了呗。这个家里，你搜搜看，看是不是我拿了。
「你还是赶紧走吧，省的明天又掉了什么怀疑是我拿的！」
弟弟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啊，有点钱看把你给拽的。」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窗外的风微微吹动着绿叶，我的心却好像掉进了冬天的冰河里
5.
我是在凛冬下的第一场雪，收到了李阿姨的信息。
老年人不会用手机，琢磨半天才发出第一条信息。
「萧萧，你好。我是李阿姨。你最近好吗？天气转冷了，要记得加衣服。感谢你给我送的手机下次请不要破费。」
过了一个小时，又收到一条：「你什么时候回家，顺便来看看阿姨。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年纪大了，就想有人能说说话。你可别嫌阿姨啰嗦呀。」
我记得爸爸刚出事的时候，我总是犯错。
洗碗的时候总是把碗打破了，修灯泡搞得家里停电，做饭经常烧糊。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妈妈，看到之后更是大发雷霆。她一边拿衣架使劲抽我,一边咒骂：「扫把星这点东西都做不好，你怎么不跟你爸爸一起去了。」
「你爸爸不是护着你吗，看我打死你，你有本事让你爸爸出来啊！」
我小小的身体颤抖着，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等妈妈发完脾气，我还要将惨不忍睹的现场清理干净。
这时候李阿姨会悄悄的在后门叫我。将我搂在怀里，抱回家，给我擦药，给我一颗甜甜的杨梅干。
李阿姨的生活也非常不容易，她的丈夫和孩子早些年没了，自己的一条腿也残疾了。一个人靠着微薄的国家补贴守着一个家。
可是她还是给我钱帮我交了学费。
妈妈说：「女孩子上什么学，以后还不是要嫁人。以前是有你爸供着你，让你读书。谁叫你爸没本事，自己早早去了呢。」
可是李阿姨说：「女孩子要多读书，这样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
她说的没错。
只要再等一段时间，我就把阿姨接过来与我同住。
第二天下班回来，舅舅和妈妈在我的家门口站着。
妈妈穿着进口皮草外套，脸上画着不合时宜的妆。与前段时间的农村妇女判若两人。
我住的小区虽然不算高档，但是保安也不会让陌生人进来的。更何况，他们怎么又知道了我的住址。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给我一个解释。
妈妈谄媚地上来勾住我的胳膊，「当妈的来看看女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当着他们的面，给保安部打了电话，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放陌生人进来。
妈妈和舅舅的脸色尴尬，却还是说着恭维话：「我们这不是有急事找你嘛，来来来，进去说。进去说。」
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走进我的家，像个熟客一样四处打量着。
「大城市果然不一样，看看这个水晶吊灯，真气派。」
「这沙发坐起来真软啊。这个茶几上的小狗，不会是纯金做的吧！」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地说：「舅舅，这次你要是再顺点什么东西走，我会起诉你哦。」
「说什么呢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姜苏，你看看你养的女儿。」
妈妈拍拍舅舅的背，示意他消消气，先说正事。
「这孩子，还不倒杯水给你舅舅。」
「客人才需要我倒水。自己闯进来的，可不算客人。」
「潇潇！我们真是有正经事。」妈妈兴奋地将我拉到她的身边，「咱们一家要转运了呀。国家看上我们这块地了，要征用去，听说会补偿我们一大笔钱呢。」
哦，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我们就用这笔钱啊，盖一座大别墅，我都看好了，就在郊区，开车离你这里只要1.5小时。」
「这样你弟弟就不愁找不到媳妇了，你每天下班就开车回家，还能帮衬帮衬家里，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妈妈看着我皱起的眉头，又笑着说」「当然这个房产证上也要写上你的名字，就是怕你弟弟以后的老婆不愿意，这个……」
我觉得可笑至极，「赔偿款有这么多？能让你在郊区买别墅。」
即便是郊区，要想在这座大城市买别墅，又谈何容易。
「我听说这次是按照面积赔的，起码有个500万，何况赔偿款还没下来，不过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挑眉，呵呵笑：「所以你是想我来买，但是房子最好不要有我的名字。
「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这么多钱呢？」
妈妈突然捂着嘴，凑到我耳边说：「你看你上次是不是公司的20万，他们没找你算账嘛？」
嗯？
「我可没说是我拿的啊，我是看你上次丢了公司的20万。公司居然没有找你麻烦，还更器重你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一直不说话的舅舅开口说」「就是让你先拿公司的钱600万，给咱们救救急。等赔偿款一下来，咱们给他填上。」
怎么还多了一百万？
妈妈看我犹豫不决」「哎呀，咱稍微多拿点，以防万一。等赔偿款，起码得好几年呢。好日子可等不起啊，咱们又不是不还了。你舅舅在这里作证呢，」
600万，普通人要辛苦打工多少年，才能赚到。
还让舅舅这个泼皮无赖做担保人？
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可真蠢，公司的财务部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清楚公司的账呢。再说，现在房子拆迁，连合同都没有签，万一到时候不拆了呢，或者赔偿款没有这么多呢。
转念又一想，妈妈不是蠢，而是不在乎我，她不在乎我承担了多大的后果，也不在乎我的未来会怎么样。
我转头灿烂地对妈妈笑：「好啊，等我准备好了，你们就直接到公司来拿吧。」
妈妈高兴地扯着舅舅：「你看，我就说我们家潇潇能干吧。」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拉着妈妈的衣袖，「妈妈，当年你把我交给人贩子的时候，有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