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铭不再说什么了,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三天后,莫云举行了葬礼。
根据老家的习俗,遗体要在家中停放三日,才能送至山上墓园。
但是莫云一直在外地求学,在城中并没有安置房子,而江氏拨给莫雪的单身公寓,根本放不下棺枢,于是众人一商量,决定在城中的殡仪馆举行仪式。
当日,莫雪在顾子骏的搀扶下来到了现场,她堪堪站定,周围即哀声四起,她整个人形销骨立,唇剧烈颤着,嘴里头呜咽呜咽的,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那声音嘶哑异常,让人一听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几天,她几乎透支了全部的心力,整个人形容惨淡,脚下软软地的,就像是踩在了一团棉花上,若不是顾子骏极力撑着她,她当场就能倒下去。
隔着薄薄的泪雾,她看见莫云的遗像,被高悬于黄菊和百合组成的花丛中,她寻了许久,这还是他当年考上大学时,在校门口驻足而立时拍下的,那般爽朗的笑,那般肆意的青春,曾经的,一毕了业就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的承诺,言犹在耳,那样年轻美好的生命就在无情的车轮下,以极尽残忍的方式,灰飞烟灭。
甚至连一句像样的遗言都不曾留下。
莫雪根本接受不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莫雪?”
顾子骏不忍,让她依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无神的眸光只在他脸上定了两秒,尔后又静静移开,她没有哭,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空洞,呆呆地,坐在一旁临时搭建而成的座椅上,面对前来慰问的亲友,也是面无表情,像一个破碎的布偶。
江心橙就在不远处,看到她如同灵魂被抽掉一般的模样,心痛得不行。
她像是被一个玻璃罩子给罩在了中央,周围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虚的。
她被这种强烈的痛楚给逼得走投无路,钻回自己的壳里是眼下最好的方式。
不然,她会疯。
秦昊照例陪在她身侧,一袭黑衣的他,看上去比往常更是清瘦了几分,一双眼透着深沉的疲累,眼睑处也被一层淡淡的青给覆着。
“如果累了,就坐一会儿?仪式还没开始。”
她低着头,眼睛一片红肿:“我不累,我要是累了,莫雪怎么办?”
他神情哀通,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无言地拍了拍江心橙的背,用眼神示意她坚强。
眼下,似乎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林婉早已经泣不成声了,心里反复喟然着,为何莫雪的命运这般凄苦?
年轻轻的一个女孩子,本应是享受人生的年纪,而她不仅过早地接受了命运的考验,如今还失去了自己的亲弟弟,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上天就真的对她如此不公吗?
江天也是红了眼眶,一个大男人,见惯半生风雨,可唯独对这生离死别,始终都无法坦然待之。
此时,门口一阵骚动。
江心橙循声望去,清浅的瞳眸剧烈一缩。
是顾城向和程家铭!
二人就在她诧异的目光下,面容深沉,目不斜视地一步步走向了大厅中央。
尔后站定,对着莫云的棺枢三鞠躬。
顾城南的腿伤并未彻底痊愈,他拄着拐,可步履迟滞依旧,从背后看上去,甚至有些僵硬,一袭黑色长风衣,衬得他越发瘦削,刀凿斧刻的侧脸上,是一片深沉的冷峻。
众亲友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心橙手指用力蜷紧,秦昊怕她一个冲动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得从后扯住了她的胳膊。
她强自按捺着,胸口一阵起伏,连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
顾城南的视线静静落在了她身上,目光一触及她胳膊上的那只手时,目光冷了几分。
他沉了一口气:“我和莫雪,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觉得,我应该要来。”
一番话,竟说得让人找不到错处来。
她扯了扯薄唇,目光又如刀似剑般投向了一旁的程家铭。
“那他呢?”
程家铭不甚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和她,也有一面之缘,这件事我又牵涉其中,你就当我为了赎罪也好,求安心也罢,总之,我就是来了。”
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站在了他跟前,娇小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倨傲的下巴也扬得高高的,清冽如雪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射向他灰暗的面容。
“我没听错吧?一条人命,而你居然说想来求个心安?你是不是觉得,人命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反正你有的是钱,给个几百万,说声对不起,不但什么罪孽没有,我们还得反着说声谢谢?是吗?”
一旁的顾城南听了这话,呼吸一顿,凝着她的目光里写潢了笔墨难以形容的哀伤,复杂至极。
程家铭则是受不了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耷拉了个脑袋,步步后退,连呼吸也不甚平稳了起来。
“说啊,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不敢面对我?让我说中了是吧,哼!我早就说过,像你们这种人,眼里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条人命又怎样,在你们眼里照样带价而沽!”
程家铭的声音蓦然惶恐:“不是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而我做这些,也只是尽自己的一分心意,我知道死者已矣,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可是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吗?”
他越说越小声,本来嘛,灵堂这种地方,总是阴气森森的,他方才也不小心瞅见了莫云的遗容,虽然经过了一系列的整妆,可那张年轻的脸孔,还是微微扭曲着,可见当时车况的惨烈,更为诡异的是,棺枢里的那张脸,似乎和高悬在墙上的那张照片里的的脸,完全判若两人。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莫云被撞得面目全非!
程家铭的神经绷得紧紧地,总觉得他在下一秒就会从那棺枢里爬出来。
江心橙只想用力地甩他几巴掌。
向前看?!
举刀的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死去的人呢,那些人的家属呢?试问,让他们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