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橙简直是被气笑了。
她手指着居于大厅正中，被黄菊与百合紧紧包围着的棺枢。
“去吧！去向他忏悔，如果他能原谅你，我们就原谅你！”
苍白的小脸上一片绝然。
周声哗声四起。
程家铭快速看了一眼那台棺枢，恰好对了莫雪绝望的眼神。
那眼神简直无法形容，好像把全世界的悲伤都盛在了眼底，吹不散也擦不掉，但凡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浑身狂颤。
那种悲伤是有厚度，有力量的，像一层网将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网在了里头，你会呼吸凝滞，血液倒流，然后惶恐不安，长长久久。
“心橙，不要这样，他们前来祭拜，多少也是一片心，况且莫云的魂魄还在这儿，你当真想让他无法安宁吗？”
她侧过头：“难道就任由他们继续吗？你觉得莫云若是有灵，他会希望见到这一切？”
他叹了口气，拉扯着她胳膊的手掌收紧。
“死者为大，你多少也要为莫雪想想，她这副样子，只怕一碰就碎，若是再起什么纷争，我怕她受不了，这样吧，我去和他们说，让他们仪式一结束就马上离开，这样场面也控制住了，你说呢？”
秦昊从后搭着她肩膀两侧，语气有些急促，他是紧贴着她的耳际说的，两片薄唇几乎是粘在了她洁白的耳廓上，说完他抬起头，下巴更是亲昵地蹭过了她乌黑浓密的发顶，双唇下意识地在她的发丛中印了一下，似是安抚。
她眸心的戾气一下就消褪了。
顾城南的心整片揪疼了起来。
程家铭之前就告诉过他，如今的江心橙十分依赖秦昊，那天在医院里，连顾子骏都劝不了的事，居然让秦昊三言两语就摆平了。
看来是真的！
这副亲密无间的姿势，足以说明一切。
他......又能抓住些什么呢？
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在考量着他话中的可行性。
顾城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黯然转身，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挪着，他的腿伤还未好全，伤口处虽然拆了石膏，但还会时不时地拉扯着痛，他走得极为小心，天上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地上一阵滑凉，他走了没几步，高大的身子一阵趔趄，狼狈地往前扑倒去。
“小心！”
秦昊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他以前手腕就受过伤，这次大概是姿势不对，手腕骨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尔后一股强烈的痛感，从那截手腕骨处弥散开来。
“呃！”
他龇牙咧嘴的，两条浓密的眉毛都快打结了，另一只手紧紧扶着伤处，浑身都因痛楚而颤个不停。
江心橙一个箭步上前：“秦昊，你，你没事吧？你的手！”
他左手的腕骨已经肿涨起来，一碰就疼得钻心，她忧心不已，恨恨地瞪了一眼顾城南，语带责备：“你是怎么回事啊？看把秦昊的手给弄得？”
他尴尬不已，勉强稳定住了身子，旋身看着她，唇动了几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懊恼，一阵挫败感油然而生，曾几何时，自己就像个废物似的，连走个路都需要让人扶了？秦昊好心怕他摔倒扶了他一把，又害得他伤了手腕。
“秦副行长，你还好吧......啊！”
他迈着笨拙的步伐上前，想看看秦昊的伤处，江心橙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昊身上，顾城南一靠近，高大的身材又挡住了光线，她一急，下意识地用手肘推开了他。
顾城南一个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好在抵上了门外的廊柱，这才堪堪站定。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走过去看，视线稳稳落在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那一刹，她清晰地看见，那里猩红一片。
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她愣了愣，几秒之后，不由得攥紧了拳，强迫自己将目光生生移了出去。
他就这么定在了原处，小腿处一抽一抽的疼，可再疼，也疼不过心。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以坦然地接受她的离去，可以忽略那剜心之痛，可如今想来，这全是他的自以为是！
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依然紧紧牵动着他。
而他的悲喜，也只藏匿于她掌心的纹路中。
这一生，怕是再也放不下她了！
程家铭上前来扶住他，诧异发现他额前一片湿冷，脸色也是灰败的难看，只当作他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处，于是扶着他去了长廊处坐了会儿。
顾城南的目光痴痴然地，就这么粘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也不再一脸愤怒地让他们滚，她从工作人员处要来了干净纱布，一脸凝重地为秦昊细心包扎着，她将那卷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于秦昊肿胀莫名的手腕上，他但凡一个皱眉，一个咧嘴，她就会停下动作，用那双清亮无尘的明眸看着他，长发静静垂落，她随意抚过，别于耳后，再用剪子小心地剪去了纱布，再轻巧地将纱布两端打了个结。
神情专注，无比温柔。
那样的她，陌生而熟悉，只存在于顾城南的记忆深处，以后......恐怕也只有记忆深处了。
毕竟，是他没有抓住她！
他只觉得一阵唏嘘。
瞧他出神的模样，顾家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的假的？他以为他是纸糊的吗？轻轻一碰就能伤了手腕，比个女人还脆弱？”
顾城南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讪讪地闭上了嘴。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莫雪在整个仪式刚开始的时候，一直都是坚强而沉默地，甚至连眼泪都没有落下，可到了后半场，她渐渐地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困在了天塌地陷的绝望里。
她微仰着头，近乎贪婪地望着莫云的遗容，似乎想把他深深地刻进脑子里，脸上的表情平静，毫无波澜，细薄的唇角处还凝着一抹诡异的弧度。
像死亡般的寂静。
顾子骏的目光始终粘在她脸上，他明白这种强烈的对比：越是面容平静，背后藏匿的情绪越是激烈而绝望。
果不其然，在和遗体告别的那一刹，莫雪心里头的那根弦，断了。
她翕上眼，整个人如浮草一般轻轻倒下，顾子骏托着她的背，发现她整个人轻得如同一根羽毛。
顾子骏的心口一紧，甚至来不及叫救护车，他双手一托，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火速开车送去了附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