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半腐烂的女儿尸身相拥的此刻,林穗慢慢知晓,现实的悲剧是丑陋的,腐臭的,酱色的,粘稠的,软烂的,嘈杂的,苦涩的,湿冷的,千万只虫豸攀附的,常人难以承受的。只有身处悲剧之中的当事人可以漠视这一切,因为她将死亡揉进自己的躯体。
林穗知道自己有一半死去了。
有蚂蚁爬上林穗的脸,又被眼眶涌落的泪珠冲走;有苍蝇撞进林穗张大的嘴,又被嚎哭的气流吹飞。泪流尽了,声腔哭哑,林穗的内心世界一下变得阒静,放大了飞舞和蠕动在周身的营营之声。她想到了戏剧进入最后一幕时,木质舞台上会响起同样频率的振动,是演员身体难以察觉的颤抖,是观众屏住呼吸的期望,是雷雨即将来临的低压,是戏剧之神逐渐降临的奏响,剧场内的空气被搅动了,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骚动。
林穗被命运推到这一刻,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安然承接了赋予她的使命。
她把妙宜的尸体抱入地牢,在喷血的地方,布置成薛飞民被刺中脖颈后失血过多死亡的样子。她把妙宜散落的长发收拢成团,垫于脑后,给尸体套上屋里找到的薛飞民的衣物。林穗清楚,日后当容英前来地牢认尸时,由于恐惧,也由于她已然形成杀害薛飞民的印象,容英一定不敢仔细辨认,自然会将这具变形模糊的尸体默认为薛飞民。林穗这时顺水推舟,可以将容英赶回家去。
在布置尸体的过程中,林穗在墙角瞥见一抹绿光,她拾捡起来,是一件断裂、磨尖的断玉镯。
林穗填埋尸坑,在参场屋内冲了个澡,扔掉身穿的衣物,找薛飞民的衣服换上,再去城里买了相似的一套衣服,回到老屋时,已经是傍晚。
之后,一切以林穗设想的进行,她让容英领她到参场,发现地牢中的“薛飞民”尸体,以妙宜之死怪罪容英,借口与容英断绝关系,赶容英回家。当分离的那一刻到来,林穗背身走远,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抽疼一下,当她坐上回京的航班,在万米高空时,她感觉心脏已经不再疼痛,而是麻木到冷酷,当物理距离够远,一块磁铁就能暂时忘记另一块磁铁对自己的吸力。她知道她总算离开了容英,只是偶尔在梦中,她会与容英共卧于暖炕之上,或者深夜醒来,猝不及防地,心神会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远方的容英的方向——颤巍巍的闪动。林穗根据身体内这枚颤巍巍的指南针,知道那是她向往的方向,人生的盼头。然而,此生她将只能永远遥望。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