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
早上去何圭的墓前看了看他,接着沿着墓后的路进入山林。警方当时推测,妙宜就是通过这里走入山林的。
我制作了一张丰山地图,走过的路就标记出来,一来避免重复,二来能直观看到进展。直到把整个丰山森林区全部走完。我想,那时可能是一到两年之后,如果妙宜真的在山林里遇难,那我就一定能找到她,让她陪在她爸身边。如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那就说明她离开了我,在某地平静、安详地过她的日子,那我就接受她与我断绝关系的请求,并祝福她永远幸福。
由于没有山林徒步的经验,也不熟悉这个时节林中的具体情况,导致昨天搜寻时并不顺利。首先,带了太多工具:定位器、镰刀、绳索、急救包、手电筒、防水衣,导致背包太沉。其次,涉入林中不久,发现冬春的积雪未化,阳光晒得到的地方还好,走起来不费劲,但一到山阴面,地上仍有厚厚一层积雪,我穿的靴子很快就被雪粒渗入,冰冷刺骨,只能打道回府。
有了教训,今天轻装上阵,并换了一双水靴,用胶带将水靴的开口缠在裤腿上,这样就不怕积水和积雪了,甚至还能蹚过浅河。河水估计是山上积雪所化而流下,异常冰凉。
刚开始独自进陌生的山林,我不敢走太远。每走一段都会用布条做个记号。
上午天气晴朗,在林深处能看到阳光透过叶缝射出一条条的细细光柱,用手去盛光柱,如同舀了一捧香槟,亮闪闪的。这样的林地空气清新,踩在去年冬季积累的落叶上,窸窣窸窣的,伴随清脆的鸟声,有时还能看到树枝上一闪而过的松鼠,觉得一直找下去也无妨。但这种愉快一到下午五点左右就消失殆尽了,山林渐渐暗下来,开始变得阒静,没有了鸟叫,周围好像有踩落叶的脚步声,我站定细听,这个声音又消失了。我往回走,看到一面黑压压、光秃秃的崖壁,突然感到非常压抑和恐慌,好像那些嶙峋的石头是一个个人脸,朝着我盯来,还发出低沉的吼叫。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4月22日
《山居生活》记:“柳树长芽时,种土豆。”出门一看,绿柳条儿已经飘扬。眼前的山上周看上去还是灰绒绒的,今天披上一层绿衣,还点缀粉黄的花点。天气晴朗,是时候种土豆了。
根据《山居生活》的提示,开摩托去市里种子站买了土豆种子,营养土,化肥和虫药。
“土地开垄,撒上羊粪做肥料。”田地由于久未耕种,已经结块,我先用锄头翻土,之后把前几天堆在院子里已经干枯的杂草堆放在田地上焚烧,这些草灰应该可以代替羊粪作为肥料,我将草灰在土沟里打匀。
“土豆头长芽快,土豆屁股长芽慢。土豆头的芽能结较多的土豆,而土豆屁股结得不多。”原来土豆也分头尾,我把土豆种子切成块状,以一拃的间隔依次在地里放入土豆块,之后再撒上营养土和虫药,最后盖土。“大概三个月后可收成。”
种完土豆已到中午,满身都是泥土和草灰。我和何圭离婚后,每年四五月他总会提几筐蓝莓来北京。穿一件印着农贸品牌的外套,脚上是一双劳保鞋,指甲里都是土,我让他注意一下卫生,“让人看到了怎么想。”隔年他再来时,确实换了装,指甲也剪了,但里面仍有一条黑黑的细线,很扎眼,我对他这种散漫、邋遢的性格感到非常的恼火,一连细数他的各样“劣迹”——吃面总把油点溅到衣服上,吃完饭不擦嘴,水杯的茶渍洗不干净,毛巾用到破,头发过耳,胡子拉碴。当初他公司筹备上市的时候,我还专门给他请了一个礼仪老师,怎么系领带,怎么拿酒杯,社交场合说话用词的讲究,与人对视的技巧,怎么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些他回到山里之后又全丢光了。那天我连门都没让他进,他只是笑了笑,把蓝莓递给我。
我现在发现,我错怪他,至少在指甲含泥这一点上我错怪他了。因为真正种地之后,我发现一旦要投入劳动之中,戴上手套干活是纸上谈兵。在播种,盖土,插苗的时候,手套会隔绝手与泥土的触感,隔绝肥料的温度。手掌埋入温润的土地之中才能与土地发生联系,才是真正的劳作。也因为这样,最细小最细小的沙土会渗进指甲的最深处,纵使清洗,剪掉,指甲内都会留下那条黑黑的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