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
昨晚以为会害怕,可能是太累了,躺下不久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梦里是一片浓黑,清晨醒来看到窗外的地上有丝丝缕缕的烟雾飘逸着,以为做了梦,走出屋子,天空是深蓝色的,周围一片雾蒙蒙,远处的大山,近处的杂草堆起来的小山都没有变。我用手摩挲脸颊,凉意不知来自手还是脸。我渐渐发觉这不是梦,看了时间,凌晨四点半。在之前,更多的时候是这个时间还没睡着,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段醒来过。太阳很快升起,光照亮湿漉漉的树枝,小小露珠泛光,像一棵水晶树。眨眼间,地上的雾汽就消失了。我看到地上间隔落有动物的脚印,上前辨别,像是狗爪印。
吃完早饭,去了何圭的房间,有一面墙被何圭贴满了妙宜读书时期的奖状,一个柜子里摆满了妙宜的奖杯。这些大多是作文竞赛的奖项。我想起妙宜初中时跟我说过自己得了全校作文一等奖,奖品是一支钢笔,我当时心里想的是,现在谁还用钢笔?
她高中时有一次说要去上海参加一个作文比赛,说主办方会报销来回的车费,我不同意她去,收走了她的身份证,并让叶豪看住她。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确实是认为她可能会被骗,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时我正在拍戏,如果她真的被骗,被人伤害,我过去帮助她,我的工作就要停下来。如果没被骗,她一人去异地,也会让我时刻担心她的安危,进而影响我工作的状态。当时她跟我吵,我自认是为她好,现在仔细想,只不过是自私。
我并不支持她写东西,包括后来她转去画画,这些最多是主课程之外的调剂,不应该成为追求。在学习上,我们因此吵了很多架。后来,她就没再跟我提起获奖的事。没想到在这里直观地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奖状和奖杯,我才明白妙宜在写作上是真的有天赋。也明白她为何跟她爸走得近。何圭理解她,真心爱她。
既然提到妙宜的作文,那就想得再深一点,去面对那一件我觉得难堪的事。她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偷看她抽屉里的作文簿。里面是她手写的小说,说得再仔细点,那篇小说写的是两个男性青少年的爱情故事。大概二十页纸的篇幅,我看了开头,结果不知不觉看下去了,里面有让我觉得很露骨的情色描写,我看到那一处,因为觉得羞怯,还去关了门。看到最后,我竟然被故事感动了。从业以来,我看过不下三百个剧本,能让我流泪的不会超过十个,但妙宜写的这个青少年爱情故事,却让我流泪了。
看完我又忍不住翻回那几段色情段落重看了一遍,并感到一阵久远的隐秘的内心欢愉。当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时,我感到又困惑又惊慌。为什么我会因为女儿不务正业写的同性恋色情小说而变得像一个小偷一样?好像是为了洗刷这种罪恶的感觉,事后我指责了她,我说她不知羞耻,说她平时都在偷偷写这种低俗的东西,怪不得学习成绩跟不上。她非常愤怒,跟我大吵一架,反呛我跟别的男人睡觉,这是我的痛点和污点,我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在我面前把小说本撕得粉碎。
因为想到这个事情,我又哭了一场,感到很对不起她。不知这事之后妙宜还有没有写小说。我想跟她说,对不起,妈妈错了。我想跟她说,你小说写得特别好,比专业的剧作家还要好一百倍。如果能够重来,我看完她的小说,一定偷偷复原,放进抽屉里,离开她的房间,不会再说她一句。不,如果能够重来,我不会进入她的房间。
哭完之后,和了一些水泥补了屋角的破损处。补得很难看,房间里的一块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