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泽帆2025-12-17 15:022,884

  林穗闪身躲过男子的拳击,反手将匕首扎入对方腋窝,紧接刀尖一划,男子的胸腹顿时洇出一道红线,红线越扩越大,渐渐染红整件衣衫。林穗顿臂一振,甩净刃面血液。见男子转身欲逃,举刀投掷,刀子正中男子后背,趁对方受伤、踉跄,她蓄势跃前,起腿踹向男子背后刀柄。

  

  “还是不够。”教练摇头,“扎刀,上划,甩刀,再将刀子往前丢,这些节点如果力度不够,拍进镜头里会显得软趴趴。最后跃身一踢,跳舞一样,要有爆发力。”接着他演示了一整套动作,“速度要快,同时身体要板正。节奏对,动作就漂亮。”说完将道具匕首递给林穗,“再来一遍。”

  

  这一个月来,林穗练了剑、棍、匕首,接着练擒拿,最后排练杀人技。她的角色是一个武林女杀手,冷酷、狠毒,杀人衣不沾血。原剧本中,她最后落败于女主角,身负重伤之际,替主人挡刀,惨死。

  

  林穗认为挡刀行为不符合杀手的性格,开剧本会时提出意见:主人利用、苛待女杀手,残酷的童年磨练出她铁石一般的心肠,我认为她不会牺牲自己去救主人。导演反问她会怎么做?林穗说,杀手被女主角打败,女主角不仅手下留情,还救了杀手一命,这能融化她内心的坚冰,最后杀手应该在危难之际,替女主角挡一刀,完成人性的转变。编剧一听,脸色变灰,冷笑出来,“反派没有转变的可能,只有一条道坏到底,不然何谓反派,你这么一改,反派的气场和能量消失,前面滥杀无辜的情节,观众所积攒下来的对她的恨意荡然无存,这个人物立不住,这不仅削弱主角的力量,整部电影也一同散架了。”林穗辩驳,但杀手并非最大反派,她误入歧途,有转变的空间。编剧感到权威受到了挑战,直言,你看似为了角色、为了电影考虑,但我太清楚你这种演员的心理了,你好不容易有戏拍,无非想竭尽所能在电影中多露脸。但电影时长是恒定的,把你戏份拉长了,其他角色的戏份就要减少。我无所谓,我可以改,但你有问问其他演员的意见吗?两人遂争吵了起来,导演只得出面喊停,说他会好好琢磨。排练的时候,林穗看练习表里仍有杀手替人挡刀的彩排,知道导演不会更改女杀手的结局。

  

  像编剧说的,她“这种演员”,导演之所以会选她,无非是因为这个角色需要扎实的武术功底。林穗七岁进汕头剧团学潮剧,从压腿就大哭的女娃,直至成为剧团的台柱,这个过程足足十年。一字马、翻跟斗、圆台旋子、三起三落,这些动作已经化作肌肉记忆。如今虽然年岁渐长,已入不惑,但区区几套招式,于她不是难事。只是角色行为逻辑不对,她心里总是跨不过这个坎。

  

  接这部戏以来,她感觉阻力不断。跟经纪人叶豪去导演的工作室谈合同那一天,导演带了一位朋友来当传话筒,之前叶豪的开价,导演不置可否,到了敲定关头,导演朋友发话了,“根据我们对您的调研,这些年您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网络影响力几乎为零,我们认为您不值得这个价。”这句话让林穗喝水的手微微发抖,她清楚这颤抖中大部分是愤怒与震惊,同时夹带一丝恐惧。在30岁之前,她会二话不说离开,但如今她已经42岁了,能押注的筹码所剩无几,唯有笑而不语,听叶豪与对方拉锯。

  

  叶豪说,“您也知道选择一个各方面都符合的演员有多难,没记错的话,您的上一部电影不就是因为演员达不到武指要求,导致很多动作情节不得不变更吗。导演都追求完美,您自然不想再出现这种状况。这就是穗穗今天愿意坐在这里跟您聊合作的原因,大家各取所需。”导演朋友将话题一转,“就是不知穗穗姐如今是否还有那个身手,方便的话为我们展示一下,不用长,一个后空翻就行。”林穗明白对方是要拿她难堪,拉了拉衣服下摆,头伏下去,突然一抬,眼睛朝导演朋友一瞪,又冷又狠的眼神,似有将火烛瞪灭的力。朋友被这眼神吓愣,身子后缩,无法再吱声。林穗放松下来,又恢复笑脸,“戏曲表演讲究眼神,眼神是演技之先,演技之重。导演,你看我刚才的眼神有没有一点杀手的影子。”

  

  屈辱一直是她的燃料。抿着嘴、咬着牙,把冷眼收进眼底,把奚落听进耳里,在心中暗潭似的漩涡里面搅一搅,变成石油状的粘稠的黑色燃料,永动似的向前。14岁那年,当时香港武打电影风靡,当红武打男明星大多是戏曲演员出身,影视公司想沿着此条路径发掘培养女打星,在内地各个剧团挑演员,挑到林穗所在的戏班,纵使懵懂,她也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使出十二分努力练习。考核的时候,唱念做打,她是作得最标准的一个,最终却没有选上。她认为搞错了,在停车场门口拦评委的车,对方答复,我们更看重形象。

  

  这句话成了魔咒。林穗看着镜中的自己,鼻子越看越大,眼睛越看越小,肤色越看越暗沉。各地奔波演出,休息不足,俊扮时所涂的脂粉劣质,宿舍湿气大,种种因素累积,化作脸上密集的青春痘,抠掉一颗,冒起另一颗,无穷尽的打地鼠游戏。原来“形象”才是重点。如果自己的“形象”不佳,那可能改变吗?

  

  那时改变样貌听起来还是“外面世界”的奇闻,好莱坞电影的戏剧化桥段。但林穗一关注,有关整容的新闻就纷至沓来。比方性感女神梦露修过鼻子和下巴,甚至为了瘦腰除去了两根肋骨;传言迈克尔·杰克逊为了成为白人而漂白自己的皮肤,将鼻子削尖导致呼吸不畅;韩国是整容王国,那里的女明星个个是“人造美女”;当时内地正当红的一位女明星,由于整容而毁容,悲戚喊冤,说自己成了《夜半歌声》中的悲剧人物……看得越多,她越觉得“变美”是一件可操作的事项。渐渐的,整容成了她的执念,甚或信仰。她揣着这个念头前进,像是在体育场拿着奖券走去兑奖台的路上,人群杂音都是欢呼。

  

  她看《健与美》、《世界时装之苑》等流行的美容时尚杂志,根据上面的指导护肤、美发、饮食、装扮。开始有意识地攒钱,积极跟着剧团去各地演出,一场演出收入20块,15岁晋升主角,每场能拿到50块,多的有80。有时戏唱得好,还有戏迷来后台给她塞红包。林穗算过账,这么攒下去,两年就能达成目标。

  

  这期间,师父给林穗带来一个噩耗:林穗的父亲得了重病去世,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与林穗告别。临终前父亲托师父把一个布包转交给林穗,“当做你的嫁妆”。林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金首饰,一块玉手镯,一只派克牌钢笔,一只梅花牌手表。

  

  在林穗的记忆中,母亲去世后,她就囫囵进了剧团学习,之后父亲的面孔就日益模糊了,只有每年春节,父亲将她从剧团接回家团聚。慢慢的,林穗发现家变了样子,她有了一个后妈,后来父亲跟后妈生了一个儿子。

  

  父亲去世时,之所以连他一面都见不着,林穗猜想这或许是后妈的主意。这样也好,如果真的去看父亲,她想不清楚是要作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孝女样子,还是换成怒容,与后妈上演一出争家产的戏码。

  

  林穗只是收下了布包,将里面的“嫁妆”悉数典换成钱。是这些钱,加快了她变美的步伐。她烫了发,买了一件皮夹克,在16岁那年,如愿割了双眼皮。

  

  那是1992年,美容机构在各大城市有萌芽之态,但并没有形成产业规范,各家各行其道,良莠不齐。林穗听了建议,去了北京一家公立医院挂了整形外科。那里的医生手法专业,但他们所理解的“整形”,是用手术对面部有缺陷的人进行修复。所以当林穗说出整形是为了想要变美,医生感觉受到了侮辱,拒绝为她手术。去第二家医院之前,林穗备了理由:戏曲单位明年要选主角,对五官有明确规定云云,终于说服医生,割了双眼皮。后来她又分别做了缩鼻翼、隆鼻手术和下颌角整形,这些是千禧年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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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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