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15日
在老屋待了有一个月了，日日进山搜寻妙宜的踪迹，至今几乎可以说没有一点成果。倒是在林中拾到不少人类活动的垃圾，但显然这些都跟妙宜无关。我有些沮丧，山林如海，我不怕做海底捞针的工作，只要方法得当，一步一脚印，终归能寻到针。我怕的是在林中晕头撞向，没有效率地乱转，错过了一些机会。
叶豪上次来，提到了2010年这里同样发生了一起失踪事件，我想了解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没准能在细节中获得一些新的启发。
我去市里的图书馆找到了当时的报纸，2010年3月2日，一名林学专业的大学生进丰山森林考察，之后失踪，当地政府部门共出动157名搜救队员，前后历时一个月，没有找到人。因他最后发出的短信提到被熊追赶，又在林中找到熊出没的痕迹，搜救队认为存在人被熊袭击遇害的可能。失踪者家属根据这个推测事后找了熟悉熊生活习性的专家，想通过林中熊迹试图找到熊的大本营，以此找到失踪者的遗体。但最后并没有找到。
我记下了这位专家的名字，让叶豪帮忙（他认识一位狗仔记者有超绝的搜人功夫），最后取得寻熊专家的联系方式，与他约了面聊。
专家根据妙宜最后出现的范围，认为她遭熊袭击的可能性很低。拜山口周边属于丰山森林区的边缘，人类活动的密集会让熊往森林深处退移，林中安装的监控设备有十年没有在拜山口区域看到熊的身影。去年红外相机在丰山森林的西北部监测到黑熊，那里是真正的无人区，距离拜山口有30多公里，植被原始，地形险恶，他认为妙宜失踪期间不可能涉足那里。
他分析道，如果妙宜在山林中迷路，并且出了意外最终罹难。那么她有可能从高处跌落失事，那我重点要搜查的地方是树冠、崖缝、崖壁、灌木丛间、崖底的乱石堆、阴面坡的积雪地带、冰斗地带、湖底。由于妙宜失踪的时节正是冬春之交时，往前几天还在下雨雪，往后几天天气开始回暖，山上积雪融化，河道涨水，正赶上春汛。因而如果正巧摔落河道，也有可能被春汛时涨起的河水带离到下游处。“我们的经验是，受害者在河中的遗体会膨胀，随着河流漂流，遇到河道的弯角处，有可能会被卡陷在那里。你女儿最后出现的拜山口附近的河流，你可以沿着这条河寻觅，重点搜寻河弯处。”
“如果我在林中搜寻时遇到熊，要怎么应对？”我问他。
“根据丰盛市林业局统计，丰山森林区的黑熊数量在50到80头之间。这是什么概念，平均来说，一百平方公里只有两头。所以，在林中遇到黑熊的可能性很低。”
我指着森林地图中黑熊出没的西北无人区域，问，“如果我有一天去到那边去寻呢？”
他指着地图中老屋的位置，“从你住的地方到那里，必须要在林中驻扎，掌握原始林生活的经验，这些很危险的，不是想想就能做到。”
“我在慢慢学。”
他看我，说道，“进林随身备一瓶防熊喷雾，鞭炮，纸张和亮色的塑料袋。黑熊之所以叫熊瞎子，就是它们的视力相比嗅觉和听觉来说较弱。如果运气不好，真在林中撞见熊，如果距离较远，点燃卷成条的纸张或香烟，根据烟雾的走向，选择顺风的方向离开，以免让熊嗅出你的味道。在路边树枝上缠上塑料袋，熊走过时飘飞的袋子会混淆或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如果熊朝你追来，就放鞭炮和喷喷雾吓走它。”
他又给我看了黑熊的足印、爪痕、粪便照片，教我通过粪条的粗度来判断熊只的大小，粪便表面反光与否来判断新鲜程度。如果在林中见到巨大倒木被掀翻，这可能是熊在找蚂蚁窝；看到松树、椴树树皮被抓啃，这可能是熊啃食树皮树汁的证据；粗树干在一米以上的距离沾有黑粗的毛发，这可能是熊蹭树留下的痕迹；熊嗜食蜂蜜，如果看到破损严重的蜂巢，蜂群胡乱飞舞，很可能不久前熊在这里吃过蜂蜜，残留的蜂蜜气味会吸引熊再次到访，因此要快速远离这一块地方。
我一一记下专家传授的知识点，并给了他两百块酬劳。他把钱退还我，说，“我认识你前夫。”
我一愣，又听他说，“丰山森林之前盗猎严重，我在里面住了三年，每天会进林，清除了不少残留在林中的捕猎圈套，何圭做的事跟我差不多。有一年冬天，我意外找到一处野温泉，下池去泡，烟雾中传来他跟我问好的声音。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冷不丁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何圭”，让我有些愕然。我不想跟别人聊起他来，转问，“这个野温泉在哪？”
他自顾自说，“我从来没在丰山森林里看到过熊，倒是曾经在雪地里看到大片熊毛和血迹，知道有一只黑熊在这里被捕杀了。”
“这盗猎者狡猾又残忍，选择对冬眠的熊下手。我很心痛，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情况，加之何圭那时已经过世，我不可能再跟他一同泡温泉了，所以离开了那里。”
“何圭是个好人，纯净的人。有一次我跟他进山，他找到一个捕猎黑熊的旧笼子，用工具把笼子拆解下来后露出了笑容，我看见他那个笑容，居然有哭的冲动，很奇怪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起这个，但他走了之后，这个世界一定变得不好了一点。”
经他提醒，我也想到，我跟何圭离婚之后看过我与他的合照，照片中他的笑容也曾让我流过泪。我弄不清为何哭，但明白这泪水无关乎爱或痛，如今听他一说，我明白，这是一种可惜、悲切，他应该得到更好。
他说，“山中的老一辈说过，如果山喜欢你、接纳你，会将你走的路与野兽走的路分开，并且会把自己最温暖、宝贵的东西呈现给你。接着走下去吧，你将会在丰山中找到你的女儿，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找到那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