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果真没有食言,半个时辰后,就又火急火燎地出现了。
“大哥哥!我来了!”他气息有些急促,“你有什么要问的呀?我们可以开始了。”
“不急。”顾修竹已经硬塞了碎银找了个木板凳坐,拖着下巴缓声道,“你娘亲没事吧?”
“没事。”小孩说到娘亲表情便变得十分沉稳,想来也是个孝顺的,“今日多谢您了。”
“嗯。”顾修竹微微颔首,而后拿出哪根木簪,“我有些好奇。你我什么偏偏找我卖这根木簪?”
这是在探小孩是否受人指示,特地找上他,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因为城中已经多日没有出现过您这样的外来人了,城中的……我估摸着也不会买了。肚子都填不饱,还谈什么簪子呢。”他苦笑。
“而且,大哥哥看着就能成大事,想必有心仪之人,若是买去了讨她欢心,也是极好的呀!”
“你倒是会说话。”顾修竹浅笑着,脑海中几乎是立刻浮现了楚兮的面孔。
倒是不知她怎么样了。
“那我问你,关于这支簪子,你知道多少?”不消片刻,他便又正色起来。
“很多!”那小孩笃定,“我娘亲以前经常同我说它,您尽管问吧!”
“好。”顾修竹心下了然,这下倒是方便了他们不用再去叨扰他娘亲了,“那你可知,这簪子的来历?”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小孩回忆着,“我娘亲说,当年城中来了仙人,仙人道她面相注定有一劫,这簪子是他们给娘亲的,说是可以保佑她。”
“仙人?”顾修竹立马抓住了关键词,“那你可知你娘亲说的那些‘仙人’可有什么特征吗?”
“没说。”那小孩想了想说,“当年他们是忽然进城的,您这么一说是很奇怪。照理说如果真有法师,不应当早早旗鼓喧天?可那段时间也没见苛税啊。”
苛税。想来当年孩子年纪尚幼,并不太理解谁人进城如何重要,只知道大人物来了赋税会加重。想来也是可悲。
思及此,顾修竹想要铲除这里不正之风的想法便更坚定了。
“那那些人后来去向如何了?”顾修竹紧接着追问,“你可知?”
“不知了。”
“那这个花纹呢?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似乎是有保运势上升之效。”
看来当年宗门的人也对这里的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哄骗和欺诈。
竟然将交换符咒说成是祈运符。
顾修竹不禁与白照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想要的东西。
“你回去吧。”他说,“好好陪娘亲。再坚持一下,饥荒会结束的。”
“嗯!”小孩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我相信大哥哥!”
——
别了小孩,两人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
反复出现的宗门痕迹,并不像是巧合。
李郡守背后的势力,则极有可能是宗门。
宗门的目的绝不简单,这是他心知肚明的。但多处扭曲交换符的功效并大肆传播,他却看不懂了。
况且,交换符,交换的是什么东西,至今还犹未可知。
如果当真牵扯到宗门,那这事便十分棘手了。
他们正兀自烦恼,却忽然被人叫住。
“诶,小伙子。”是位蜷坐在街边的,蓬头垢面的乞丐。
顾修竹没被别人这样喊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白照应了声。
“你们是干什么来的?”那乞丐抬起头,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看着不像这儿的人。”
“您好眼力。”顾修竹笑道,“我们确实是别地的,原本是要投奔商贾,只是旅途曲折,路过此地。”
白照默默看了顾修竹一眼。
这理由恐怕是他现编的。
只是如此防备地对这个估计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乞丐,也不知是否大材小用了些。但王爷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白照深谙此道,配合地说:“正是如此。停留几日就要启程了。”
“哦?”乞丐并不应下,而是又打量了他们一眼,“我看二位更像是上面下来的。”
他意有所指。
“上面?”顾修竹不动声色,“您未免高看我了,我今年还未而立,哪能谋求个一官半职啊。”
“您太谦虚了。”对方笑起来,笑声很有穿透力,“我可是听说,当今摄政王年轻的很。”
“您既年少有为,我也不过问。只是王爷也不想别人知道您身份吧?”
“哪里的话。”顾修竹笑道,“不知您有什么事情?”
“不敢当。”乞丐作揖,却并无惧色,“我方才远远看见王爷您似乎对钦州近些年的事情很敢兴趣,我恰好知道,想着能不能帮到您了。您放心,鄙人精通市井,这钦州啊只有我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白照觉得他不安好心,一只手已经暗暗放在剑柄上。这乞丐身份不俗,又精通市井,很有可能带来威胁。总而言之,先预警总不是坏事。
顾修竹倒也不恼,向乞丐笑道:“不错。很划算。不知您想要什么?”
“我和王爷各取所需。”
顾修竹只稍稍动了手指,白照便把手从剑柄上拿下来去摸银钱。
他们递交了银两,乞丐于是滔滔不绝起来。
两人这才得知,洪涝并非今年才有的事情,钦州五年前起收成就每况愈下,钦州地势不好,时常极端,别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丰收日子,在钦州人眼里时常是每年最难熬的时候——上一年的粮食吃完,而若今年运气差,收成不好,面临的就是饿一年,而沉重的粮食税却并不怎么浮动,导致钦州人怨声载道,只是这么久来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反抗。
另外,钦州的收成不好并不简单。并非是简单的一个洪涝或干旱,时常是这边发大水,那边旱土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因此,前些年头钦州盛行一种特色产业链——不,与其说是产业,不如说是贸易。
总被洪涝祸害的人们总会举家拎着水桶把水拿去市上,换来旱涝的人们黄土用来堵塞水渠。
钦州面积大,地势也奇怪,因而这种特殊的贸易始终是只有钦州人才知道的事情。
“王爷您看。”那乞丐说,“城中心的塔您看见了吗?那是通天塔。我们的贸易在那里做。钦州,不如说是一座环水的岛。中央地势高,所以在哪都看得见那塔。”
“它建起来就是为了你们的贸易?”顾修竹随口问着。
“当然不。王爷您有所不知,钦州起初是附属国,是后来先帝攻下的。这里的人们信仰坚定,那座塔,是用来为下凡的仙人洗尘的。”
又是“仙人”。
顾修竹不禁皱眉。
这乞丐说的,恐怕也是宗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