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修竹带着白照换上了身寻常衣服上街。
说是“上街”，也不过是看着那些街边乞讨的灾民和可怜的小儿。
李郡守受了他们要挟，并没有将他们已经到了的消息泄露出去，看来他也是怕的紧。
“郡守也能吓成这样。”白照道，“似乎有些反常。”
“你也这样认为？”顾修竹抬眸看了他一眼，“堂堂一介郡守，竟然只是被略一试探就交了老底，也不知是该说他涉水不深呢，还是心理素质差。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此番内幕如此简单，也用不着我来了。恐怕另有其人。”
顾修竹扬手丢给白照一套衣服。
“这是？”白照接过东西，展开看了，竟是一套普通的布衣。有点眼熟，似乎与他上次装马车夫的衣服很像。
顾修竹也换下了自己百里之外就能从一众灾民中辨别身份的衣服，淡道：“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既然背后还有人，而我的任务是将此势力连·根拔起，那么就当摄政王这个人没来就好了。”
“不带那些人吗？”白照意有所指，问的当然是皇帝拨下的人手。
“不过是皇帝的眼睛耳朵，带上做什么。”顾修竹轻嗤，“我要办的事，离了他们也能办。”
顾修竹并不多加解释。只是一步跨过了门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开门的一瞬间，他便卸下了周遭的压迫感，似乎成了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是。”白照会意，旋即跟上，从善如流地道，“少爷。”
顾修竹准备的衣服虽说比不上他平日的常服，但走在一众饥民中还是相当起眼的——但也仅限于阴人侧目。不过是平日里的寻常衣服，可怜这会倒是变得稀奇起来。
街上的人们见了，便也都知这是别地来的人，不属于他们这儿。
顾修竹并不在意那些目光，他目视前方，脚步更是四平八稳，只在不经意间观察着两边，寻找着可能知道更多的人选。
毕竟是套话，总归不能过于明目张胆。
这的洪涝已经闹了很久，街边荒芜，竟是连家像样的酒馆也不曾有了。
“大哥哥！”顾修竹正暗自苦恼，就听身后传来清脆童声，“大哥哥，请留步……”
顾修竹回头一看，是个小孩子，八·九岁年纪，还没有及笄。他面黄肌瘦，脸上沾满尘土，衣服也是符合场景的破旧，只是那一双眼睛出奇的亮，于是顾修竹当即便了然了，这个孩子也是谋生的小儿之一。
“怎么了？”于是他软下声音，温和道，“有什么事吗？”
“大哥哥，你不是这里的人吧？”那小孩光是跑过来叫住顾修竹似乎鼓足了勇气，这会有些怯生生的，“我看大哥哥的衣着……很好。”
“嗯。”顾修竹并不置可否。
“大哥哥，我不知道你缘何来此，但我求您慷慨解囊，救一救我的娘亲吧！”
那小孩忽然双手承了一物，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我娘亲……她，她已经好多日没有吃饭了……求求您了！我不想失去娘亲！”
那小孩儿低着头，又因长期阴阳不良而十分矮，顾修竹只是站着，便也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来。
顾修竹没说话，那小孩拿不准他的主意，又似乎怕极了他拒绝，便磕磕磕巴巴地继续说：“我，我不白要大哥哥的银钱！这是我母亲的老物什，很值钱的！希望大哥哥愿意与我交换！哪怕……哪怕只是一口米……”他说着，便已经泣不成声。
顾修竹这才看清，他递上的，是一支木簪。
簪子成色很好，做工也细致，而且看着着实上了年纪，却没什么瑕疵，看得出它被主人保养的很好。哪怕是顾修竹这等并不太懂簪子行情的人，也明白，这根木簪哪怕是放在京城，也是可以与诸多玉簪相媲美的。
想必是他们家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这才不得不将这样一样珍贵的东西拿出来当了换粮食。
“好。”顾修竹沉默半晌，连带着声音也有些生涩，“这簪子我买下了。我也可以救你娘亲，但是你需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那小孩听说他愿意买便喜不自胜，当即跪了下来谢他，“您尽管问！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娘亲，可否先让我为她换得些吃食？您放心！我不会跑的！”
“可以。”顾修竹道，“只是一路上我没看见有哪里有可以吃口饭的地方。”
“……”小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想必您也有所耳闻。钦州这儿的粮食供给断了好久了，现在的东西都是靠着各家囤的面前度日，吃食不过是有价无市。不过真要只是为了续命，倒也不是没有。”
那小孩领着顾修竹来到一处地摊。
顾修竹仔细瞧了，这地摊竟然是煮着只漂着一两粒米的米水混着些说不上名的野菜树皮的“粥”。
这却并怪不得顾修竹。他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虽说并非充耳不闻各地的灾情，但也左右不过在书面上看过。哪地出了什么灾，死了多少人，刻板又凉薄。他也从未亲自赈过灾。
只是今日亲眼见了，还是难免动容。
“我和娘亲吃的很少的！”那小孩又说，“只要半碗就可以了。”
“半碗？”顾修竹显然没能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道就这些你和你娘亲统共喝半碗才是要出事，回头对白照道，“我记得你有随身携带吃食。”
“有的。少爷。”白照儿时也经历过此景，此刻也难免感伤，当即会意了顾修竹的意思，恭敬地递上了提前备好的东西。
那小孩已许久没见过干货，看见馍馍更是两眼放光，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道谢。
“先去找你娘亲。”顾修竹道，“我在这里等你。”
“是！是！”小孩儿连声应着，“多谢大哥哥！多谢大哥哥！”
那小孩如获至宝似的捧着那个馍跑远了。
白照远远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上前一步，凑近了顾修竹低声问：“少爷便如此轻易地换了簪子了？”
在他眼里，虽然顾修竹平日是凶巴巴的样子，但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这些时候他见多了。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来形容他，并不过分。然而即便如此，大费周章地买下一根簪子，也并不像是顾修竹的作风。
“不是。”顾修竹敛眸，摩挲着那簪子上的暗纹，“最终让我决定的，还是这根簪子的来历。”
“可那小儿并未说簪子具体出自谁人之手。”白照坚信自己记忆力不会出错，那小孩方才确实只说了这是母亲珍视的。
“你看这暗纹。”顾修竹拿起簪子指与他，“你过目不忘，也应当知道这纹案你在哪见过。”
白照闻言便细细打量起来。
顾修竹这么一说，他也确实觉得眼熟。
他回忆了半晌。
“这是小姐送给我的，我到现在还好好留着呢。”他耳边倏然响起清衫的声音。
“您的意思是……”白照看向顾修竹，心下了然。
顾修竹自然看出他已然想起，微微一笑。
“看来此行我们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