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帝这招狠辣，这个问题看似顾修竹答什么都无甚影响，但只要他答的不好，恐怕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顾修竹内心平静。他作为当事人，纵然他年轻，却已经在官场上行走多年。又怎会不清楚这些利害关系？
于是他先是行了大礼，然后缓声对皇帝道：“修竹先谢过陛下了。西北是个很有意境的地方，修竹早已对西北向往不已。此番陛下与我志趣相合，修竹喜不自胜。”
皇帝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全盘应下来。
“不过，”他却话锋一转，“只是这次修竹从钦州回来后，夜不能寐，深觉钦州实在是困苦了好些日子，普天之下莫非大成王土，这种情况，恐怕不少。臣以为，安定国内，造福百姓的路，尚且道阻且长。”
说到这里，他的自谓都已经发生了转变。
“臣作为摄政王，定然应当首当其冲，在所不惜。因而，臣既得了陛下的认可与恩赐，那便更应该效忠于大成，效忠于陛下。”
说罢，他又施以一礼。
他将皇帝试探用的幌子改了个出发点，便摇身一变，成了“认可他的东西”，并表示日后会继续效忠，却只扣不提退位让权之事，做的着实能够称得上一句天衣无缝了。
同时，还给了皇帝台阶下。
皇帝当然挑不出什么茬来，却也不算生气，总而言之，他对试探的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修竹此番倒让朕放心了。”于是他说，“坐吧，坐吧。”
“是。”顾修竹又向他做了礼，这才回到座位上。
“西北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地方？”楚兮忍不住问她。
倒非她没有常识，她做国师那会儿，很少出门。在她印象中，西北那边一直经济萧条，经济起不来，环境又能好哪去？
正所谓“穷山恶水”就是了。
而重生之后，原身是个只知道围着顾修竹和楚家转的，没有嫁人，足不出户。她来之后，又因顾修竹被多方势力按压在京城也只好跟着留在京城，更不能知道什么。
她这话其实说的没问题。
但却是放在几十年前，是没什么问题的。
先帝晚年时，担心自己撒手人寰后太子治国不效，便早早有意放权，让他着手政务，也好趁着自己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为他纠正错误，培养心腹。
因此那时候的他，已经算不上忙碌了。
皇太子在先帝及先帝的心腹的指导下执政 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先帝就带着帝后游山玩水，微服私访。
也就是在那时，他去到了西北。
西北被天堑横穿，本身就气候适宜，想来本应是个好山好水的地方。
可偏偏这里因为离京城远，没被什么人重视过，经济一直起不来。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谁还去关心风貌如何？
好好的美景也被搞的不堪入目，千疮百孔了。
可不知为何，皇帝相当钟意那里，因而着手开始治理那边。
他说他这辈子估计是看不见西北好起来的样子了，还嘱咐太子不要在他驾崩后放弃西北。
几十年过去，西北果然好了起来。
后来，西北逐渐成了个风景正好绿水青山的胜地，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场，都有不少人选择来此地退隐。
而西北也因此而经济振兴，虽说算不得什么富饶之地，但也够当地人过的去了。
至于西北起来的原因，已经不算是皇室密辛。
除却先帝钟意西北的原因以外。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左右不过被某个地方触动，被某位故人触动。
当提及西北的时候，这是连几岁孩童都知晓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修竹不禁看了一眼楚兮。
她怎会不知？
但他还是十分耐心地解释着：“是啊。都是先帝晚年的手笔了。在陛下登基不久，西北就已经好起来了。也算是先帝遗愿。就是这么些年的事情吧。”
“怎的，”他又不经意地问，“王妃不知道？”
这都是发生在楚兮身死那些年的事情。
她难免心下一惊，先前她是出于主观不愿告诉顾修竹自己的身份，可如今事情越发展，她便越发现，自己的宗门与顾修竹之间羁绊颇深，顾修竹饱受血咒折磨，而他的母亲也算被宗门害死，此等血海深仇——更何况，在世人眼中，宗门的真正掌门人是“为大义而死”的流萤。
她这个时候再告诉顾修竹，这些都是假的，流萤不过求战雀巢，她才是真正的国师，流萤做的那些丰功伟业都是她的，而她是不知为何秽土重生的，也未免过于荒谬。
更何况顾修竹如此信任她，和她一起参与了许多宗门的事情，她这时候再说自己是宗门人，也难以让人不怀疑她的居心不叵测。
而且她如今有难以割舍的小朝云。
如果坦白，是不是连这份感情也会被剥夺。
她本就清心寡欲，没什么太明烈的感情，自前世身死后，更是几乎封心，很少有波动。而小朝云无疑是她的心头肉。
更何况她还有大仇未报，还依赖着顾修竹暂且蛰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予以反击。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摊开在流萤面前了，若是失了这层庇护，怕是连上天赠予她这次珍贵而不可多得的机会也要失去。
她无法信任顾修竹至此，信任他不怀疑自己有他，信任他不泄密，信任他仍旧能如旧地对待自己。
于是她怔愣片刻，小心地回答：“……是啊。并没有去过，只在书上看得，西北不应是个穷乡僻壤才是？只是近些年，都已经无暇关注了。”
她这话本说的无懈可击，却偏偏误判了西北的真实情况。
顾修竹觉得西北之事是常识，听她问起本没有在意，只是随意概括了一下，却被毫不知情的楚兮理解成了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的事情。想来也是，换做别的事情，先帝下令，又由现任皇帝竣工，都应不是什么广为流传的事情。
只是此事特殊，几乎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顾修竹本是没有在意的，可她此话一出，动作都顿了顿，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一派平静，淡道：“原始如此。”
“日后有时间，我便都陪陪你去看看吧。”他柔声道。
楚兮不由得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弄的莫名其妙。
她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好在这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刘昭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去了。
她身着一身华服，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没一处不是稀世珍宝。
光是那蜀锦，一年只产出那么几匹，却被她用来做鞋料。
身上的做料更是附属国进贡的独产的珍稀物什。
皇帝当真是宠极了她。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她翩翩立于台上，为众人献曲一首。
随后，她又欠身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