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告诉楚兮,今日学堂有人告诉他,明日是京城四年一次的花灯节。看着楚兮犹豫的神色,小朝云忍不住软磨硬泡起来,央求她带自己去玩。
楚兮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是小朝云,他左右央求,她又怎么顶得住?自是小朝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好耶!”小朝云高兴地跳起来,“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楚兮无奈地看着他笑,继而蹲下来与他约法三章:“但是今日要先把先生留堂的作业写完了好不好?娘亲也有一些事情要干。”
小朝云向来听话,对于她的话更是说一不二,闻言便点头跑去写作业去了。
支走了小朝云,盘算着莫离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楚兮挥了挥手,对暮雨道:“拿进来吧。”
“是。”暮雨作了个揖,转身便将被楚兮藏在暗格中的资料悉数取出。
这些是她命暮雨多方打听得来的,在原身出生前后楚府的记录。
陈芊大家闺秀,脾气温厚,理应不该有什么人同她结怨才对。思忖至此,楚兮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她只是觉着她好端端的突然因生产去了来的蹊跷,可古往今来,女子生产就是极其凶险的事情,兴许是她多疑了也说不准。
“暮雨。”楚兮喊道,“我娘亲的生辰八字,可找到了吗?”
话说陈芊虽去世多年,也没什么人惦记她,但总归是陈家大小姐,楚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似刘昭那般来的不明不白,要想找一个八字,自然是简单的。
暮雨轻声应了,双手递上一张字条。
“确定无误?”楚兮接过了,皱着眉问。
“是。奴婢多方求证 不会有误。”
楚兮轻声应下,喝退了旁人,手指已然覆上那八字。
可一卦卜完,她仍旧眉头紧锁。
这次她得到的讯息……很奇怪。
平日她卜卦,不过是眼前闪过零星画面,耳畔迅速略过一些声音,这些讯息虽少,但都极重要,她也能够凭此推断一个人的一生。
——可是,这次,她虽然听见了属于陈芊的清脆声音,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陈芊发出的是一声惊呼,卜卦时双方通感,于是楚兮也在那一瞬间共情了她前所未有的心悸。
莫不是出事时她已经看不见了?
但无论怎么说,她至少证明了,陈芊的意外,是人为的,并且并非投毒一类。
想来也是。楚兮指节轻叩桌面,敢给孕期的陈芊投毒,无论难度还是成功率都不高,更别说也没谁有这个胆。更稳妥的还是推人下楼。
有了这条线索,楚兮眼前倏然一亮,迅速有针对地去翻那记事簿。
可她来回看了几遍,却发现,生产之前,陈芊从没有摔倒过,也并未早产。
……她卦卜错了。
但比起自己失误,楚兮更相信这其中另有隐情,她前世可是专卜国运的国师,从未出错,而今虽然重生到了一副娇弱的躯体上——可是,卜卦看的是个人沉蕴流转,并无关体质。
换言之,楚兮蹙眉想道,即便流萤金蝉脱壳成了刘昭,她的那些技能,也还是存在的。
所以,她算错,绝无可能!
楚兮苦着脸又翻了几页,目光忽然凝滞。
她紧紧盯着上面的字眼。
陈芊生产时,产婆忽然上吐下泻,人中发黑,人手紧缺之时,是唐氏自称有过相关知识,可以进去帮忙,当然,最后也只有她和她的丫鬟在里面。
正房生产,哪有本人丫鬟不在的道理!夫人预产期临近,府上又怎会只有一位产婆?这薄上写的清清楚楚,当年有这个权限的,除了楚青云,就是借着陈芊怀孕进府却未入门的唐氏!
更何况,唐氏,根本不像是学过医的样子!
楚兮越想越心惊——恐怕是唐氏当年算计,故意给产婆们下药,又故意找借口支开陈芊的贴身丫鬟,然后在她生产时做了手脚。
虽然记事簿的描绘重点在赞扬唐氏热心的方面上画了大笔墨,而未提及为何陈芊替身丫鬟不在,产婆缘何同时不适的原因,但单单是这两个逻辑疑点,基本已经可以判断陈芊此事绝非意外。
即便唐氏没有动手脚,单单一句“若不是你私自编排,陈芊也绝不会因生产而死”,也可咬定唐氏罪名。
而这记事簿,是楚家记事管家亲笔所写,每一日都有他盖的章,不可能为假,拿去作证,也是可信的。
可是如今拿到这铁打的证据,楚兮却高兴不起来。
她早知陈芊的死疑点重重,只是实在没有料到,冒着九死一生风险的陈芊,竟然折在了唐氏的爪牙下……而她死后,没人在意她 自然没有人去注意这过于明显的疑点。
而这些,原身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心情,勉强站起身,将重要的部分折了做印子,递交给暮雨:“收起来吧。还有,今天的事情,别教别人听了去。”
“是。”暮雨接过了,又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楚兮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前世虽也含恨而终,但老天开眼,到底是给了她再来的机会,但陈芊没有。她本已经该是位颐养天年的富家正房,膝下育有一女,生活平安快乐。
她被原身的情感牵连着,心中的情感逐渐攀升,为陈芊与原身报仇的念头更是愈发强烈。
她脸色阴鸷,可怖的暮雨大气不敢出,却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娘亲!”人未到,声先至,这样欢快清脆的声音,不是小朝云,又还能是谁?
楚兮脸上的阴云顷刻间消失不见了,她扬起一抹笑容,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小朝云,温和道:“写完了吗?”
“嗯!”小朝云紧紧拉紧她的手,欣喜不已,“我们现在就走吧?好不好?”
楚兮微微犹豫了下,似乎有所顾忌。
“娘亲怎么啦?是因为爹爹不在吗?”小朝云见她若有所思,立马问道。
“不是。”楚兮轻轻摇头,“我在想,那集市上今日人这么多,小朝云要是丢了,娘亲会很伤心的。小朝云一定要牵紧娘亲的手,知道了吗?”
小朝云不明所以,但娘亲如此正经,肯定不是在开玩笑,便也用力点头:“嗯!”
正如楚兮所言,这花灯节虽只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节日,却也足够隆重,甚至是不输给那些皇家活动的。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楚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不自觉地捏紧了小朝云的手。
小朝云之前受了虐待,营养跟不上,虽说已被楚兮接回来一年有余,可身量总归是比同龄人少上一圈的,被大人们挤来挤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娘亲!娘亲!能不能帮朝云看看花灯会在哪呀?”
花灯会,顾名思义,便是花灯节的重中之重,届时将有许多歌者、舞者拿着小巧的花灯在舞台上表演,并往观众席上 扔那分量不重的花灯。接到花灯的人,意味着受了祝福,来年必将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楚兮踮着脚看了看,那台子已经搭好了,就在前方不远处。
“娘亲看见了,”她说,“娘亲现在带你去。”
她语气轻松,戒备却更甚。
“谢谢娘亲!”
一直到表演结束,都无事发生。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可那卦象分明……
“娘亲!娘亲!”小朝云的呼唤将她拉出思绪,“我们去那里换大花灯好不好呀,刚才那里有个姐姐说朝云接到的这个小的可以去那里换大的!”
楚兮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指的正是一个漆黑的胡同,隐约可以看见胡同深处有点点灯光。
“好。”楚兮拉着他的手向那胡同迈步而去。
“娘亲!我好开心呀!”小朝云拿着那只小花灯,笑眯眯道,“来年朝云和娘亲也会一直很开心的!”
楚兮笑着应他,随后迅速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捂上他的眼睛。
“娘亲?”小朝云眼前猝不及防一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闷哼的女声,以及杂物七零八落的声音。
“娘亲你怎么了!娘亲——你们不要伤害娘亲!”小朝云于是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还大喊着不要伤害楚兮。
“拙劣技俩。”楚兮声音重新响起来的时候,已是十分淡定。
小朝云又重新看的见了,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汉 已经狼狈地摔在陈旧木屋里的楚灵。
“你——”楚灵被撞的不轻,一时半会起不来,只能以仰视的视角不甘地去看楚兮。
“这些都是楚家家丁吧。”楚兮冷笑一声,“想绑架我和朝云,亏你想的出来。”
此前,她拿着陈芊的八字算卦时,产生了声音和画面不同地的情况,她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才意识到,她看见的一片漆黑,就是楚灵等人埋伏的地方。她虽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始终留着心眼,这才没教楚灵得逞。
“让我猜猜。”楚兮将掉在地上的小花灯捡起来递给小朝云,和颜悦色地说,“你不会准备得手之后把我关在这吧?一个满是恶虫的破旧木屋?”
“呃——”楚灵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木屋里放了无数虫卵,顿感一阵恶心,勉强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盯着楚兮,大声喝道“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她拿下!”
她是冲那些倒地不起的家丁说的。
在她眼里,楚兮不过是迅速拍了他们一掌,他们虽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但好歹也是满身肌肉的家丁,何至于此?
“他们起不来啦。”小朝云拍着手,“娘亲好厉害,一下就让他们全都动不了了!”
楚兮同小朝云笑了笑,下一秒,楚灵忽然发疯似的扑过来。
“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她尖叫着,“你有的这一切都本该是我的!”
楚兮将小朝云抱在怀里安抚着他,她本念着同父一场,不想闹那么难看,可这人竟把主意打在小朝云头上!!
“我才是摄政王妃!”楚灵面目狰狞,全然没了小姐的样子,她声音嘶哑,“你的孩子不过是个野种,你不可能有顾修竹的孩子!”
“……”楚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人疯疯癫癫,一人冷静如常,这样的反差,更是给了楚灵更大的刺激。半晌,楚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丛,随即淡淡问:“我问你,楚灵。今日前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虽说这楚二小姐是个没脑子的,单但总不至于口无遮拦,只是如今她被逼的急了,竟是悉数和盘托出,“当然是取代你!我娘亲说了!只要你消失,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她不会骗我。”
她眼看着又要扑上来,楚兮蹙着眉头避开两步,随后淡声喊那看戏的人:“王爷,好看吗?”
“这……”顾修竹没想到她早已发现了自己,刚才那番话想必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禁有些尴尬,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好了,白照,去把楚灵小姐好生安置吧。”
他将“好生安置”几字加重了音量,似乎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