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通天塔边。”顾修竹沉着声道。
他言下之意，这里的人，多少都会受神女影响才是。
白照恍然，算是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却仍有所不解：“可他回答了我们。”
“想必他也没见过几回神女，”顾修竹淡道，“受的影响淡些罢了，若说完全没有，那还是无稽之谈。”
白照不觉得在对人数的判断上出大问题叫“影响不大”。
但顾修竹都这样说了，而且白照也清楚顾修竹是懂些巫蛊的，他便也只好将此归咎为巫蛊的荼毒之深，才会如此。
越往前走，街道上的门户愈发得沉寂。
若如方才老者所言，那边偏僻萧条是正常的，可他们是往里走的，至今仍旧荒僻冷清，显然就不太正常了。
仿佛任何活物都不愿留在这片诡异的地方。顾修竹感到心中平白升起一丝寒凉，这种预感显然不是什么好事，顾修竹无感敏锐，总是对危机提前有所预感，于是他暗自警惕地凝视着周遭的一切。
突然之间，一阵冷风凭空穿堂而过，来无影，去无踪，诡谲的很。
夜空中笼罩着一层神秘的气息。顾修竹没有停下脚步，他决定继续长驱直入，直觉告诉他，他离那个真相，已经很近很近。
街道的尽头，顾修竹见到了一幅前所未见的景象。
缕缕月光像是被扭曲，颜色也不再皎洁，在踏过去的某一步，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了某种变化——似乎有一道他们看不见的界限，将通天塔外的方圆几里与外面隔绝了。
两人虽是并说不好这变化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一般的杀气必然逃不过他们的五感，可现下他们竟是发觉不出什么来，只徒劳地知道钦州内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扭曲一般。
明明是片宁静的夜晚，却由内散发着一种死气，顾修竹的心跳重如鼓擂。他抬头望去，一个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房子如同守护者般庄重地伫立在黑夜中，星辰点缀着苍穹，给予一份微弱的光芒。
两人都着实被震撼到了。
“白照。”顾修竹道，“你说的晚上来过，是来这里？”
他盯着那些亮光，说不上心中的情绪是否可以命名为“不安”。
灯火分布均匀，可细看却看不见火苗的跳跃，就像是了无生命迹象的人停止了呼吸。
窗边有依稀可辨的模糊人影，却听不见哪怕一道人声。
“是的。”白照道，“但当时并不似如此。”
顾修竹闻言沉默了一会，便立马向最近的一处灯亮的地方走过去。
顾修竹向来极有教养，绝不会凭势妄为，也很少外露怒意。白照这样想着，看向急切叩门的顾修竹。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不似方才老者那般，先是有了动静再安静下去，如此一来，倒更像是石沉大海。
白照觉得里面再没有回应顾修竹就要踹门了。
他还没想完，顾修竹就一脚踹开了门。
白照：……
这次依然发出了极大的动静，但顾修竹却并不理会，站稳脚跟后就立马往里走。
白照立马跟上。
腹诽顾修竹是真不怕里面有人说一回事，身体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显然，这房子与先前老者破旧屋子的布局很像——不过是外部完好那么一些，内部家具多上那么一些。
仍旧是只消站在门口就可以将整个屋内看清楚。
木桌上的烛灯默默燃烧着，顾修竹并看不见它的火焰有跃动的迹象。
屋内也空无一人。
光是烛灯这种东西对于这里的人而言就该是个珍稀东西，又怎可能人去灯在？
况且，如今夜晚的鬼魅之说那样广，夜间又去的了哪呢。
顾修竹去敲了敲其中几处地方。并没有任何有隐藏空间的可能。
“走吧。”他不再犹豫，语气却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来。
白照无言跟上。
方才顾修竹已经三言两语同他解释了什么是“空偶术”。
蚕食活人的肉体，提炼他的灵魂，而后炼制出一个人偶。
与巫蛊最大的不同就是，巫蛊是范围性的，需要的工作量也不大。空偶术，却是要一个个炼制。
即便如此，如今有记载的各门空偶术，也都具有着极大的纰漏。他们趋光而畏黑，在偶师清醒时，他们是听从号令的千军万马，但偶师若是休息，他们就会混乱起来。
看来偶师是为了不让他们在夜间僵尸游街将他们回收了。
顾修竹再次去不少亮着灯的人家那敲门，只有一两户应了声，并委婉表示夜间不见人，其余的全被他们硬闯，皆是空无一人。
甚至还有一户白照分明见了人影，心想还有幸存真是幸运至极，可顾修竹表情没有松懈，他也不好说什么。
屋里确实有人。
当时白照还心头一喜，连忙走过去，那人背对着他们，直到他走近了，也没有反应。
白照终于发现不对了。
走到正面，他才发现这人眼神毫无聚焦，面上一派死气，像是个未竣工的人偶。
他的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露出手腕上的一片红痕，白照猜测是什么人偶的烙印。
顾修竹的目光也移到那上面，他微不可查地蹙眉。
“王爷。”白照不死心地将二指搭在对方的颈脉搏处，向着顾修竹摇了摇头，“但是半成品怎会在这里？”
“半成品”。
这个词白照说出来也愣了愣。这本该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感到不寒而栗。
“或许是疏漏的。”顾修竹道，“走罢。”
白照听见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他们如此敲了几家，到了后来顾修竹眼里再没一点温度。
真相已经在他眼前完全摊开，他现在已经不想再求证些什么，只想尽可能地帮助幸存的人——但他很快发现，这里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他们停在街边。
面前是万家灯火。
人影戳戳，星光点点。
可两人都已心知肚明，如今不过是空城一座了。比起外围的灯火稀疏虽是好看许多，但也更让人心寒。
想明白了这些，眼前的景象便愈发让人厌恶起来。这种潜在的空城的感觉不仅惊心动魄，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沉沉死气。看上去原本是一个繁华美丽的夜晚，钦州中心却反倒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坟墓。
顾修竹没再望向远方，只是盯着地面。空偶术这种东西是那样复杂消耗精力，神女却不惜于此一个个制作，若不是钦州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便是她果真蛇蝎心肠——而且还是带些愚蠢在内的。
毕竟明明用普通巫蛊就可以控制的普通钦州人，何苦做些这样复杂的事情。明明可以留人一命，却偏要这般残忍……
思及此，顾修竹倒更倾向于或许其中隐藏着更为深远的阴谋了。
两人此时都已经对神女厌恶到了骨子里，但现在显然不是怒气上头贸然闯入通天塔的好时机。
一切总要等那场不知何时会来的暴雨来，到附近的灾民都安定下来再另行商议。
“回吧。”顾修竹道。